破局之术 (第2/3页)
或者……投资?”
最终,在林浩天的坚持下,颜旭勉强同意了见面,但坚持地点要选在一个远离公司、相对安静的公共场所。
约定的地点是中关村边缘一家新开的“仙踪林”咖啡馆。与国营饭店和嘈杂大排档不同,这里灯光昏黄柔和,播放着若有若无的轻音乐,空气中飘着现磨咖啡的醇香。小格间的沙发柔软,木质桌面光滑。对颜旭而言,这是一种陌生而略带疏离感的环境。他提前到了,选了个最角落的位置,点了一杯最便宜的柠檬水,穿着那件洗得领口有些发白的衬衫,与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。
陈瑾瑜准时到了。她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,围巾松松地搭着,齐肩短发打理得一丝不苟,手里拿着一个皮质笔记本和一支看起来不错的钢笔。她看起来干练、知性,目光锐利而直接,坐下后简单自我介绍,便开门见山。
“颜总,冒昧打扰。我关注到贵公司在海淀纺织厂等几个项目中的操作,很有意思。尤其是你们利用银行承兑汇票和客户信用,构建的那个……用您的话说,‘信用链’?”她打开笔记本,姿态放松,却带着一种不容敷衍的专业气场。
颜旭心里咯噔一下,没想到对方了解得如此具体。他谨慎地措辞:“陈记者过奖了。只是小公司为了生存,不得已想的一些土办法,谈不上模式。”
“土办法?”陈瑾瑜微微挑眉,端起服务生送上的咖啡,轻轻搅动,“颜总过谦了。在我看来,这恰恰击中了当前很多中小企业和国营单位的一个核心痛点——资金周转效率。银行信贷向大国企倾斜,中小企业融资难,而很多单位又有预算管理和付款周期的限制。您的‘信用链’,本质上是在缺乏传统抵押物的情况下,通过对上下游关系的整合和信任构建,进行的一种……‘供应链金融’的早期探索。”
“供应链金融?”颜旭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词汇。他凭直觉和困境摸索出来的方法,竟然被赋予了一个如此专业的名词。
“可以这么理解。”陈瑾瑜点点头,“利用核心企业(比如纺织厂)的信用,为上下游中小供应商提供增信,盘活应收账款,缓解资金压力。这在国外已经有成熟模式,但在国内,尤其是在您这样初创公司层面的实践,很少见。”
她话锋一转,目光如炬:“但是,颜总,您不觉得这种模式非常脆弱吗?它的基础建立在您与纺织厂马科长个人的信任关系上。一旦他调离,或者后续合作出现任何瑕疵,这条链会不会瞬间断裂?而且,这种过度依赖单一客户信用的模式,能否复制?可扩展性在哪里?更重要的是,”她顿了顿,语气更加犀利,“您用未来的信用和关系做抵押,解决了眼前的现金流,但这是否在透支公司的长期价值?您的公司,核心竞争力和可持续发展的壁垒,究竟是什么呢?是这种财务技巧,还是别的?”
一连串的问题,如同手术刀般精准,剥开了颜旭试图掩饰的脆弱和深层焦虑。他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。他意识到,眼前这个年轻的女记者,远非他想象中那种歌功颂德的角色。她看的不是表面的热闹,而是内在的逻辑和隐患。
他沉默了半晌,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,反而抬起头,迎上她审视的目光,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执拗:“陈记者,您问得很好。但对我们而言,在生存都是问题的时候,讨论长期壁垒可能是一种奢侈。我们首先考虑的,是怎么活下来。技术我们有,服务我们能做好,但如果没有灵活的金融工具和……您所说的这种脆弱的信任链,我们可能连展示技术和服务的机会都没有,就已经死在起跑线上了。”
他顿了顿,眼神望向窗外车水马龙的中关村大街,声音低沉了些许:“我知道这很冒险,像是在走钢丝。但这就是我们的现实。至于核心是什么……我希望,最终能回归到技术和产品本身。只是现在,我们不得不先学会,在算盘和……在现实的夹缝中,找到一线光。”
陈瑾瑜看着他,没有立刻反驳。她捕捉到了他语气中那一闪而过的、与技术相关的理想主义色彩,这与他在商业操作中展现出的那种近乎冷酷的务实,形成了一种奇特的矛盾与张力。她合上笔记本,语气缓和了一些:“很坦诚的回答,颜总。我理解创业维艰。但正因为艰难,方向才更不能错。否则,跑得越快,可能离目标越远。”
这次会面,没有预想中的宣传和吹捧,更像是一场头脑风暴和灵魂拷问。离开咖啡馆时,秋日的凉风拂面,颜旭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,同时也感到了更深的压力。陈瑾瑜的话,像一面镜子,照出了他商业模式的光鲜与裂痕。这个陌生的女记者,以一种他未曾预料的方式,在他封闭而焦灼的世界里,投下了一颗石子,激起的涟漪,久久未能平息。
陈瑾瑜那篇题为《“信用链”能否盘活中小企业?——探访旭日通讯的生存之道》的报道,在《经济观察报》一个并不算起眼的版面刊发了。文章没有预想中的激情褒扬,而是以冷静、甚至略带审视的笔调,详细剖析了颜旭为应对供应链压力和现金流危机而构建的“信用链”模式,既肯定了其在小微企业融资难背景下的创新性与务实性,也毫不避讳地指出了其依赖个人信任、难以复制、以及潜在脆弱性的硬伤。
报道出来的那天早上,是林浩天先看到的。他几乎是冲进那间依旧拥挤的小办公室,挥舞着还带着油墨香的报纸,脸上是因兴奋而涨红的色彩。
“老颜!发了!报纸发了!”他的声音因为激动有些变形,引得小王和小李都围了过来,“你看这里,‘在巨头林立的通信市场缝隙中,旭日通讯以其对本土客户需求的精准把握和灵活的金融工具运用,找到了一条独特的生存路径’!还有这儿,‘其创始人颜旭表现出的技术执着与商业务实,形成了一种耐人寻味的张力’!这是肯定!这是免费的广告啊!”
颜旭接过报纸,默默地读完了全文。他的心情复杂难言。报道是客观的,甚至可以说是相对公正的,陈瑾瑜准确地抓住了他们模式的本质与困境。但那种被放在显微镜下审视、所有优势和劣势都被清晰标注的感觉,让他极度不适,仿佛被人剥光了衣服暴露在闹市。尤其是那句“潜在的脆弱性”,像一根刺,扎在他心头。
“她没乱写,但也没说多少好话。”颜旭将报纸轻轻放在桌上,语气平静,听不出喜怒。
“这还不够好?”林浩天瞪大了眼睛,“老颜,你要求也太高了!这白纸黑字,把咱们和‘创新’、‘独特路径’挂上钩了!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?这意味着品牌!咱们不再是中关村无数倒卖设备的小公司之一了,咱们有名字了!”
果然,从当天下午开始,办公室那部旧电话的铃声就变得频繁起来。有好奇的同行打听,有之前犹豫的客户表示可以再谈谈,甚至有一两家本地的信用社,来电咨询他们“信用链”的具体操作,似乎想探索新的业务可能。
面对这些突如其来的关注,林浩天干劲十足,应对自如。而颜旭却在短暂的恍惚后,陷入了更深的思索。他想起陈瑾瑜那个尖锐的问题——“您的公司,核心竞争力和可持续发展的壁垒,究竟是什么呢?”
晚上,等小王和小李都下班了,办公室里只剩下颜旭和林浩天,以及那盏依旧晃晃悠悠的日光灯。窗外,中关村的霓虹开始闪烁,与这间陋室的昏暗形成鲜明对比。
“浩天,”颜旭开口,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,“陈记者问了一个问题,我们到底靠什么活下去,走多远?”
林浩天正在整理客户名片,头也没抬:“靠什么?就靠咱们现在这样啊!技术不差,服务到位,加上脑子活络,能搞定资金周转。现在又有报纸这么一说,品牌打出去,以后路子就更宽了!”
“然后呢?”颜旭追问,“继续这样,哪个单子有钱就扑向哪个?永远靠着‘灵活’和‘关系’,在夹缝里求生存?通天集团那样的大公司,会因为这篇报道就正眼看我们吗?不会。他们可能只会觉得我们更‘麻烦’了。”
林浩天停下动作,抬起头,有些不解地看着颜旭:“老颜,你啥意思?咱们现在不是挺好的吗?一步步来啊。”
颜旭站起身,走到那块小黑板前,拿起粉笔。他没有画复杂的信用链,而是在中间画了一条线,线的两端分别写上“通天集团”和“山寨杂牌”。
“你看,”他指着那条线,“通天集团在那一头,代表着‘高冷、昂贵、技术顶尖、有距离’。他们在金字塔尖,服务的是最顶尖的客户,赚取最丰厚的利润。而这一头,”他指向“山寨杂牌”,“是无数像我们起步时一样,或者比我们还不如的小公司,价格低廉,质量参差不齐,毫无信誉可言。”
他的粉笔在“山寨杂牌”靠近中间的位置,用力地点了一个点。“我们之前,大概在这里。比纯粹的山寨好一点,因为我们有技术底线,但本质上,还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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