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hapter.47 暗算 (第3/3页)
唱高调,演大戏了。心里指不定怎么盘算着怎么保住他那点权力呢,说得跟真的一样。
谷老头似乎很满意自己营造出的氛围,继续着他的表演,声音更加洪亮:“其次!我们要用最热烈的态度,欢迎我们新来的朋友们!”他转向李曼一行人,手臂挥动,做出一个欢迎的姿态,“感谢你们!在危难之中,伸出援手,救了李海和顾霈!感谢你们!不辞辛劳,带来了这么多、这么宝贵的补给!看看这些罐头,这些药品,这些弹药!够咱们所有人,舒舒服服,安安稳稳,度过这个漫长的冬天了!”他朝着院子方向那堆物资虚指了一下,然后再次朝李曼等人举杯,“你们的到来,为我们营地,注入了新的、强大的、充满活力的有生力量!我代表营地,欢迎你们!”
他脸上的笑容依旧,但话锋却在这一刻,毫无征兆地陡然一转,声音里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强硬和强调,目光也变得锐利起来,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,最终定格在李曼脸上:
“不过!”他重重地吐出这两个字,“我这里,水电站,虽然破旧,虽然简陋,但规矩,还是有的!没有规矩,不成方圆!既然大家选择留在这里,那就是一个锅里搅马勺的兄弟!一家人!以后,营地里的大小事务,人员安排,物资分配,防御警戒,还是按照老规矩来!由我,统一安排,统一调度!”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独断专行的味道,“希望大家,都能遵守规矩,服从安排!只有这样,咱们才能同心协力,把这来之不易的安身立命之所,守住!让大家,都能活下去!”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李曼,意有所指地,一字一顿地强调,“这里,毕竟,是我谷老大,带着剩下的人,一手一脚,从废墟里重建起来的地方!这里的每一块砖,每一片瓦,都浸透着我们的汗水和心血!”
这番看似欢迎、实则划清界限、强调主权和规则的宣言,让原本热闹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而安静下来。一些原本还对物资感到欣喜的营地居民,似乎意识到了什么,默默地低下头,专注地盯着自己面前的碗筷,不敢与任何人对视。空气仿佛凝固了,只剩下炉子里柴火燃烧偶尔发出的噼啪声。
就在这片压抑的寂静中,李曼缓缓地站了起来。她甚至没有去碰面前那杯倒好的啤酒,只是站在那里,身姿挺拔如雪松,肩膀平直,下颌微收,那股经年累月在军队和生死边缘形成的、冷硬而强大的指挥官气场,瞬间如同实质般扩散开来,压制住了谷老头那点基于资历和情绪的威压。她的目光平静如水,却带着洞穿一切的冷静,毫不避讳地迎向谷老头充满审视和挑战的眼神。
“谷大叔说得很好。”她的声音不高,却像冰锥敲击地面,清晰地传到食堂的每一个角落,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沉稳,“团结,确实是在这个时代活下去的唯一途径。我们既然选择了来到这里,就是认可了这里是我们的新家,自然会是营地的一份子。我们会遵守营地合理的规矩,也会尽我们所能,为这个家贡献力量,承担起一份责任。”
她微微侧头,目光扫过坐在自己身旁和附近的吐恩、苏和、者勒蔑,声音陡然变得清晰、冷峻,带着毋庸置疑的命令口吻:
“听着!”她的声音斩钉截铁,“从明天开始,我们全员编入营地常规序列。者勒蔑,你负责协助维护和升级所有车辆、发电机及防御性设备,确保它们处于最佳状态!”
“是!队长!”者勒蔑轰然应诺,声如洪钟。
“苏和,你配合周医生,整合我们带回的医疗物资,建立更完善的医疗档案和应急救治流程!”
“明白!”苏和立刻点头,眼神专注。
“吐恩,由你负责,统筹营地所有防御工事的检查、加固,并制定详细的应急防御预案和战术训练计划,提升整体防御和反应能力!”
吐恩推了推眼镜,冷静回应:“收到。”
最后,李曼的目光重新回到谷老头脸上,语气平和,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:“以后,在营地日常管理和防御事务上,谷大叔的命令,原则上就是我的命令。都听清楚了吗?!”
“是!队长!”吐恩、苏和、者勒蔑三人再次齐声应答,声音整齐划一,洪亮有力,那股职业军人特有的、令行禁止的纪律性和爆发力,与营地居民们平日里散漫、各自为战的状态形成了极其鲜明、甚至有些刺眼的对比。
这一手反向立威,干净,利落,狠辣!既在表面上给予了谷老头足够的“尊重”,承认了他“负责人”的身份,又清晰地划定了权力范围——并且以一种无可辩驳的方式,展示了自身团队强大的执行力、专业性和战斗力。这无异于在告诉所有人,尊重是相互的,我们遵守规矩,但我们更有能力定义和守卫“规矩”!
谷老头脸上的肌肉瞬间僵硬了,那勉强维持的笑容凝固在脸上,显得异常滑稽和扭曲。他端着酒杯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,杯中的啤酒晃动着,洒出几滴。他感觉自己那番精心准备、试图确立权威的话语,就像一记重拳打在了坚不可摧的合金装甲上,不仅没能造成任何伤害,反而被对方借力打力,震得自己手臂发麻,五脏六腑都跟着翻腾起来。一种被当众羞辱、被赤裸裸挑战的怒火,混合着深刻的无力感和恐慌,瞬间冲上了他的头顶,让他眼前阵阵发黑。
顾霈见状,心中暗叹一口气,知道不能再让这尴尬而危险的对峙继续下去。他连忙笑呵呵地站起来,脸上堆满和事佬的笑容,举起自己的杯子,声音洪亮地打圆场:“好了好了!老谷,李曼他们也是真心实意想融入大家,为营地出力,这是大好事啊!咱们的目标都是一致的,就是把日子过好,把命保住!来来来!别光说不练,大家一起举杯!为了咱们的重逢!为了新朋友的加入!为了咱们都能他妈的好好活下去!干了!”
“为了活下去!”
“干杯!”
众人仿佛找到了突破口,纷纷举起面前的杯子或碗,高声呼应着,暂时将刚才那剑拔弩张的暗涌压了下去。谷老头脸色青白交加,变幻了好几次,胸口剧烈起伏着,但在众目睽睽之下,终究还是不敢、也不能彻底撕破脸。他强行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,顺着顾霈搭好的台阶,僵硬地举起酒杯,仰头灌了一大口啤酒。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,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、火烧火燎的苦涩,一直灼烧到他的胃里。
喧嚣的聚餐终于散去,众人带着饱腹后的慵懒和各自复杂的心思,陆续返回住处休息。者勒蔑磨磨蹭蹭地,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,才凑到正在和唐娜、罗菲一起收拾残局的顾胜兰身边。
“今天……那鱼,味道真不赖。”他没话找话,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,显得有些笨拙。
“嗯,谷叔别的不说,捕鱼确实是一把好手。”顾胜兰头也不抬,继续用抹布擦拭着油腻的桌面,动作干脆利落。
“那个……我看你之前,好像对槍械挺感兴趣的?”者勒蔑终于找到了一个自认为不错的话题切入点,眼睛亮了一下。
顾胜兰擦拭的动作顿住了,终于抬起头看他。食堂里只剩下几盏昏暗的灯,光线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,衬得那双眼睛格外明亮。她看着者勒蔑,很干脆地点了点头:“嗯,想学。这世道,多一分本事,手里多一件能响的家伙,关键时刻就能多保护一个人,少死一个人。”
者勒蔑立刻来了精神,胸脯下意识地挺了起来,拍得砰砰响,脸上洋溢着找到用武之地的兴奋:“这个你找我算找对人了!我可是受过最严格专业训练的,正经有证的!不是我吹,从手槍到步槍,从保养到拆解,从原理到射击技巧,闭着眼睛我都能玩出花来!只要你愿意学,想什么时候学,我就什么时候有空教!包教包会!”
看着他信誓旦旦、恨不得立刻掏心掏肺证明自己价值的样子,再配合他那副魁梧的身材和憨直的表情,顾胜兰终于忍不住,嘴角弯起一个清晰的弧度,轻笑了起来:“好啊,那先谢谢你了,教练先生。”
这一笑,在昏暗的光线下,宛如冰雪初融,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生动和美丽。者勒蔑看得有些呆了,心脏不争气地猛跳了几下,只能挠着后脑勺,嘿嘿地傻笑起来,刚才那点紧张瞬间抛到了九霄云外。
夜深人静,营地里大部分窗户的灯火都已熄灭。谷老头却没有回到他那间相对舒适的负责人小屋。他抱着他那杆保养得油光锃亮、比命根子还重要的老猎槍,独自一人坐在冰冷刺骨的瞭望塔木制平台上,背靠着粗糙的栏杆。没有生火,也没有点灯,他就这样完全融入冰冷的黑暗中,只有烟斗里那点忽明忽暗的红光,映照出他脸上沟壑里埋藏的、深刻入骨的屈辱、对未来的迷茫,以及一股在不断发酵、不断滋生的、阴郁而冰冷的怨毒。他不能容忍,绝不容忍自己苦心经营的地盘被外人染指,绝不容忍自己被架空,被当成一个可有可无的摆设,一个即将被扫进历史垃圾堆的老废物。今天宴会上那一幕,像一根淬毒的刺,深深扎进了他的心里。
营地的男宿舍里,李江躺在哥哥身边那张简陋的板床上,翻来覆去,久久没有睡着。窗外,是水电站涡轮机停止运转后,那巨大而压抑的寂静,只有山风掠过坝体和高墙时,发出的呜呜咽咽,如同鬼哭。
“哥,”李江在黑暗中,小声地、几乎是气音地问道,“外面,是不是真的特别可怕?比,比我们之前遇到的,还要可怕?”
李海平躺着,双手枕在脑后,睁着眼睛望着头顶那片被月光勾勒出模糊轮廓的、布满蛛网和灰尘的黑暗。眼前,不受控制地闪过雪原上那个女孩决绝的眼神,闪过那抹溅在苍白雪地上、刺目惊心的血红,闪过帐篷里那令人作呕的蠕动和嘶吼。他沉默了很久,久到李江以为他已经睡着了,才缓缓开口,声音低沉得像从地底传来:
“嗯。有些东西,有些人心里长出来的东西,比外面那些只会咬人的行尸,更他妈可怕。”
他侧过身,在黑暗中面向弟弟,尽管看不清彼此,语气却异常严肃,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:“小江,牢牢记住哥今天说的话。如果有一天,我运气不好,受了治不好的伤,感染了,或者……或者变成了那种没有理智、只知道吃肉的鬼东西。你,不要犹豫,不要心软,用我教过你的方法,最快、最干脆的,帮我解脱。听见没有?”
李江的身体在黑暗中猛地僵硬了,他像是被针扎了一样,猛地摇头,即使知道哥哥可能看不清:“不会的!老哥你不会的!你那么厉害,你怎么会……”
“听着!”李海打断他,声音陡然提高,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斩钉截铁,“这不是在跟你商量!也不是在开玩笑!这是命令!你答应我!你必须好好活下去,健健康康,活蹦乱跳地活下去!连带我那份,一起活下去!这才是对我最大的交代,对爸妈最大的孝顺!明不明白?!”
李江听着哥哥在暗夜里灼灼逼人、甚至带着一丝狠厉的目光,知道他是动了真格,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。巨大的悲伤和冰冷的恐惧像潮水般淹没了他,让他几乎窒息。他用力咬着下唇,直到口腔里弥漫开铁锈般的腥甜,才从喉咙深处,如同挤出血沫般,艰难地挤出两个沉重的字:
“我答应。”
李海这才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,胸腔里那口一直提着的气缓缓吁了出来,长长地,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某种释然。他重新躺平,大手伸过去,胡乱地、用力地揉了揉弟弟那头和他一样硬茬茬的短发,动作依旧粗暴,却传递着最后的温情。
“睡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