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91章 岁月使李相变老了,可这天下却不允许李相你老去! (第3/3页)
想起什么事。
“……既然陛下来找老臣了。”
他缓缓放下酒盏,青瓷底托叩在紫檀木案上发出轻响。
“老臣这里亦有要事禀奏。”
刘备执壶为首相斟酒,琥珀色的酒液在盏中漾开涟漪。
“李相但说无妨。”
李翊自袖中取出一卷帛书:
“数日前梁王与鲁王在温县起了争执,竟为是否诛杀孙鲁班之事险些兵戈相向。”
他展开密报,小心翼翼呈给刘备。
“鲁王主张立斩吴国公主以震慑江东余孽。”
“梁王却以‘杀降不祥’力谏,二人当庭拔剑相向。”
“哦?竟有此事?”
刘备轻笑出声,指尖轻扣案几。
“朕这两个儿子名为监军,倒教爱卿派人监看着了?”
李翊蓦然抬头,几根银须在烛光下如雪浪翻涌。
“陛下不亦遣绣衣使者监视前线乎?”
“想必早已知晓此事。”
“臣只是顺势将此事奏禀罢了。”
他向前倾身,酒盏在掌中微微摇晃。
“老臣敢问陛下,如何看待二王僭越之事?”
“年少气盛,原是常情。”
刘备执盏浅啜,目光越过窗棂望向南方。
“当年朕与云长、益德在涿县相识之时,不也常为军策争得面红耳赤?”
“可几十年过去,你看我三兄弟之间,情谊有半点减损否?”
“未有也!”
“只变得更加深厚。”
“非血缘尚且如此,亲兄弟之间又岂会同室操戈,行禽兽之事?”
“然则二王竟欲兵戈相向!”
李翊突然提高声调,案上烛火为之一颤。
“若非陈元龙及时夺剑止之,只怕……会酿成大祸。”
不等他说完,刘备已摆手截断话头:
“终究未曾动手,不是么?”
他转着酒盏沉吟道:
“伐吴大业未竟,他二人存些争胜之心,倒比庸碌无为强上许多。”
“李相昔日在朝堂上,不也常言‘鲶鱼相竞,方能激浊扬清’么?”
殿内一时寂然,唯闻更漏滴滴答答。
李翊凝视着酒液中沉浮的灯影,不知该如何回答。
显然,不论是刘备还是李翊,都派遣了自己的眼线到前线去。
所以二王争执之事,两人其实第一时间就知道了。
但李翊确信一件事,
那就是刘备知道的信息,肯定比自己要少上许多。
少的是哪些信息呢?
那就是二王争执之时,
鲁王一度谈到了“储君”、“大位”等词汇。
这些词汇都是相当敏感的。
刘备的眼线,是百分之一百不敢将这些内容报给刘备的。
而即便是李翊的眼线,也只敢非常隐晦地向自己透露这些内容。
在短暂的沉默过后,李翊又接着问道:
“今东吴已定,二王监军之职早毕。”
“陛下何不令其各归封国?”
“河南啊……”
刘备轻叹一声,起身走向悬挂的坤舆图。
“当年封理儿在梁国,永儿在鲁国。”
“本是怜其年幼需朕照拂,故将他们留在河南,离洛阳近。”
“如今中原复苏,百姓安居……”
他以掌抚过江南之地,“李相你看。”
“吴会之地经战火蹂躏,千里沃野尽成蒿莱。”
李翊蹙眉沉思:
“陛下之意是?”
“朕欲改封二王于江南。”
刘备指尖重重点在建业与会稽两处。
“朕百年之后,太子坐镇中原,二王开发东南。”
“兄弟三人鼎足而立,共扶汉室——”
“相国以为此策如何?”
烛花哔剥作响。
李翊默然良久,方才开口:
“昔周公辅政,管蔡作乱。”
“汉文帝宽厚,犹有七国之祸。”
“老臣只怕……”
他忽然举盏一饮而尽,叹道:
“只怕陛下慈父之心,终难料萧墙之变。”
刘备闻言大笑,执壶为老臣续酒:
“李相多虑了!朕这些儿子……朕……”
话至半途,却忽转缄默。
惟见杯中酒液荡出细碎涟漪。
李翊方才举的例子,刘备一直都是知道的。
直到李翊刚刚再次点出,刘备都没太放在心上。
可仔细去想,似乎也能察觉到有一丝不妥。
最终,刘备转移话题,举盏相邀道:
“且饮此杯——”
“明日朝会,还需李相拟旨改封。”
两只酒盏在空中轻触,清越之音绕梁不绝。
窗外忽起秋风,卷着零落桂瓣掠过宫灯。
刘备信步走过紫檀木书架,指尖掠过整齐排列的书脊,忽然驻足笑道:
“朕记得三年前来相府时,尚见竹简与帛书各半。”
“如今满架皆纸册,李相推广造纸之术,当真成效卓著。”
他抽出一本《战国策》轻捻纸页,但见墨迹透纸而不晕,不由颔首:
“民间如今藏书成风,洛阳纸价也降了下来,竟成往事矣。”
李翊执烛近前,昏黄光晕在纸页上荡开涟漪:
“……陛下圣鉴。”
“今各州郡官学皆备纸书,寒门学子购书所费不过昔日十之一二。”
他将烛台置于案上,银须随着激动的呼吸微微颤动:
“造纸、兴学二事既成,老臣斗胆进言——”
“明年春闱,当开科举试。”
“哦?当真已至时机耶?”
刘备倏然转身,玄色袍袖带起一阵风。
“颍川荀氏、弘农杨氏这些世家……可向来都很反对此事。”
话音未落,李翊已执礼打断:
“世家反弹,无时或已。”
“然陛下新灭东吴,威加海内,正宜借势革新。”
在李翊看来,不论什么时候都会引起这些世家大族的反弹。
只是看我们选择要他们反应激不激烈罢了。
随着陛下您灭掉吴国,您的声望也来到了新高点。
借着这个机会,推广科举制,再好不过。
李翊自书架上取出一卷名录,呈给刘备。
“各州郡寒门才俊皆已录于此,只待陛下圣裁。”
烛花哔剥炸响,刘备凝视跃动的火苗:
“朕明年便届花甲,不知尚有几多春秋。”
他轻抚纸卷叹道:
“惟愿残年多为百姓办几件实事,庶几于无愧后人。”
说着,
却见李翊默然垂首,不由笑道:
“爱卿昔日常言天下兴亡,匹夫有责。”
“而今朕尚在勉力,首相岂可先萌退意?”
刘备这是看出李翊对此事兴致不高,才故意出此言敲打。
李翊仰首饮尽杯中残酒,慨叹道:
“老臣非敢言退,实是年迈神衰。”
“去岁批阅奏章至子时犹可,今至亥时便目眩难支。”
他指向窗外值房:
“治儿等年轻官吏,常彻夜理事而神采不减。”
“这天下终究是属于年轻人的。”
“如果我们这些老家伙一直不退,年轻人便永远出不了头。”
话未竟,刘备忽问道:
“治儿可承卿之衣钵否?”
“治郎心智已熟,理政有方。”
李翊眼角的皱纹渐渐舒展,“虽不敢言青出于蓝,然守成绰绰有余。”
“前日处置青州漕运纠纷,便曾想出以纸钞兑付漕工的新法。”
“此事处理得当,陛下当时不也称赞了么?”
“善!”
刘备抚掌大笑,“不犯错便是好。”
他执起案上青玉纸镇摩挲,“朕这些日子时常在想。”
“阿斗虽仁厚,终需良臣辅弼。”
“若得治儿这般青年才俊辅佐,当然再好不过。”
“只是……”
语至此处忽顿,惟闻更漏声声入耳。
刘备起身,凝视着李翊的眸子。
“正如朕适才所言,明年朕就到花甲之年了。”
“尚有几多春秋,朕心里没底。”
“爱卿口称神劳,但朕观你身轻体健,耳目聪明。”
“呵,至少是要强过朕许多的。”
说到这里,
刘备眉头拧得更重,眉宇间一川不平。
“当年随朕一起打天下的老臣们,壮志已经被消磨了。”
“他们不想再拼了,只想享受当下。”
“这是人之常情,便是朕也乐听曲设宴,故朕不想苛责他们什么。”
“毕竟前半生为朕付出了许多,这是他们应得的。”
“但是,国家的运转,依然离不开他们。”
“爱卿!”
刘备猛然转向李翊,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道:
“你……能明白朕的意思吗?”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