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千三百五十四章 君臣同心(第一更) (第2/3页)
写下奏章。两府大臣依次近前,或干脆或迟疑地提笔签押。
烛影雪声下,吕公著面色阴晴不定,他见大多数官员都站在章越一边,终是落笔签下了花押。
墨迹既干,奏章火漆封缄,即刻送入禁中。
不消一刻,阎守勤疾步入内,面有喜色,对章越躬身道:“陛下览疏,龙颜甚悦!言道:‘临此风雨飘摇之大事,宰执同心,谋而后断,当如是矣!’”
众相闻言,告退而出,风雪夜中的斋室重归静谧。
……
子时刚过,那肆虐奔腾的大雪,竟于无声处骤然收束。
天地间唯余一片皎洁肃杀。
五更鼓动。
天子于太庙依序行朝享九庙大典。章越、吕公著身着衮冕,手持玉笏,身为礼仪使,在幽深庙堂的香火明暗中,肃穆地引导天子至罍洗之位,行沃盥之礼。
彼时,一轮圆月,赫然悬于流云之上,银霜遍洒太庙重檐。
天子抬眸,凝视那破开阴霾的清辉,欣然地道:“月色皎然,此大吉之兆!”
见此一幕,章越垂手侍立,神色恭谨,未发一言。
众人皆知,章越不愿居功,将天意的转折尽归于天子之诚。
章越抬头望向明月,想到年少时在章氏族学时与师兄一起抄书,同见这样的明月。
彼时他相信努力一定会有回报,即便不是在努力的目标上。
正如追逐月光的人,终也被月华照亮。
复引天子至罍洗。
天子再次抬首,月光如故。
他声音微扬,透着几许少年天子见天象大吉的欢喜与释然道:“看,月华愈发明耀了!”
章越这才肃容躬身,沉稳应道:“陛下亲奉昊天之祭,孝感神明,天心岂有不眷佑晴霁之理?”
章越仍是将天公放晴推给天子心诚,丝毫不言自己的功劳。
天子缓缓点头,吕公著神色一黯。
待到天子跪拜于神宗皇帝神位之前,高举奠瓒,深躬奉祭之时,泪珠忽然自天子眼眶滚落。
太庙的空气瞬间凝滞,唯闻天子竭力压抑却清晰可辨的啜泣。
先帝音容如在眼前,其开创熙宁新法、锐意进取之志犹在耳畔,大臣们无不动容,纷纷以袖掩面垂体。
天子哽咽难言,伸手紧紧握住章越扶持的手臂道:“非章卿鼎力持危扶倾,朕今日……有何颜面,觐见先帝于太庙!”
章越亦是眼含热泪道:“臣……惶恐,不敢居功。”
顿了顿章越道:“先帝之志依然未竞,臣还望陛下与百官继续勉之!”
说到这里,章越深深一拜。
天子徐徐点头,正色道:“如章卿所言,周武王能广文王之声,周成王能嗣文武之道。”
“朕承先帝之志……恩泽四方!”
待到天子复入神宗神室敬献酌酒时,那压抑已久的悲声终是化为放声痛哭。
月光裹挟着对生父未竟宏图的追悔与此刻天心眷顾的感恩。
此刻天子的哭声在庄严肃穆的太庙深处回荡,在场不少双鬓霜白的老臣,都不由得为之泪落沾襟。
……
郊祀大典,皇帝为感通上天,特撤常膳,以素心祈请天晴。
祭祀当日黎明,皇帝自太庙斋宫虔诚移步,登玉辇前往青城。
行前阴霾已散,云开处偶见天光。
待驾至青城,黄昏时分竟见天清日朗,霞光遍洒郊原。五使巡视仪仗至玉津园,但见夕阳映照原野,百官莫不欣然庆贺。
“此乃是天意昭昭!”
黄履忍不住与章越言语道。
章越面露笑意。
次日四鼓,随驾群臣齐赴郊坛幕次静候。
天子乘舆方抵大次,未及歇息,众臣即恭请行礼于帘外。
礼官遂导引皇帝至小次,复登祭坛,郑重献上奠币。
继而导至罍洗处盥手敬心,再次肃然登坛,向天神行酌献之礼。
此时却见整个天际澄澈如洗,星辉璀璨生辉,纤云不生。
皇帝数度瞻仰赞叹:“真是星汉灿烂!”
及至小次前,更特谕章越道:“此乃朕诚心敬畏所至,终是感格上苍,示以嘉应!”
天子语气间,既有对上天的敬畏,亦显对章越治国功劳之默契认同。
亚献官登坛之际,执礼官奏请皇帝于小次内稍歇,然皇帝心系至诚,竟辞而不受,始终正身东向,肃立全程,其虔敬恪恭之态,为群臣表率,亦示君臣一体、共襄大礼之心。
群臣见天子虽年轻,但此番诚意足见至诚。
礼既成,至望燎礼毕,章越敬奏礼成,方导引皇帝返还大次。
依礼,仪礼使当立于帘外待解严后方告退。然皇帝思虑周全,念及章越,对总领扈从内侍阎守勤吩咐道:“卿当护章越安然出地门,恐马军至,不便行也。”
此等逾格眷顾,群臣皆谓天子体恤勋臣,实是君臣相得厚恩之典。
五更时分,两府宰执共至端诚殿,齐向皇帝称贺大礼圆满。拂晓之际,皇帝方登辇还宫。
稍后,皇帝升宣德门楼,宣敕大赦天下,君臣共庆,彰显上承天意、下安黎庶之盛。
方结束这一场盛大的郊祭之典。
……
通过这一次郊祭,倒也显得君臣同心,不过十三岁的少年天子在郊祭中表现出的那等少年老成,这等君臣同心态度,事天执礼之诚,令群臣感到这位未来天子贤明可期。
“拜见司空!”
章越车驾停下,看到是遂宁郡王侯在道旁,恭恭敬敬地行礼。
作为另一个时空历史上的宋徽宗,章越对他心底并无好感。
事实上论帝王治术,宋徽宗办得还可以,以他在位前二十年而论,倒也可称得上一位有作为的皇帝。
历史上的女真太过于逆天,辽比宋强都挡不住。
按照大历史观论,不要将王朝兴亡,大多归于帝王将相念头转折。
但章越依旧对此人没有好感。
“车驾坏了?”章越问道。
遂宁郡王苦笑道:“是这般。”
“寻匹马给遂宁郡王。”说完章越便放下垂帘。
“多谢司空。”遂宁郡王见章越没邀自己同乘也不敢有任何异议和不满。
彭经义在章越车驾低声禀告道:“听说数日前,遂宁郡王费钱三千贯钱从市集买了司空一幅墨宝。”
章越听了彭经义之言微微一哂,遂宁郡王倒会在此上费工夫。
章越笔墨平日都是让人阅后即焚,平日撰文予人自己极少动笔都是让幕僚代笔,就是免得人买走或作巴结贿赂之用,但还是有少数字迹流至市面上,结果都卖出天价。
遂宁郡王在此炒作……此间用意……不好好将心思放在正途上。
有句话是马屁拍在马腿上,说得就是这个。
……
“启禀太后,为祖宗江山社稷万年计,臣等奏请,陛下大婚之事宜早作绸缪!”
章越在众臣簇拥下,神色端凝,郑重其事地向垂帘后的向太后禀明此议。
帘内沉默片刻。天子正值少年,闻及自身婚事,显见几分局促。
向太后徐徐道:“官家尚在冲龄,操办大婚是否急迫了些?”她的声音透过纱帘传来,带着一丝考量,“况且,究竟择定何等人家女子为后,亦须慎之又慎。”
章越深知,大婚意味着天子成年,随之而来的便是亲政之期临近而这,恰恰是掌有实权后不愿过早放手的关键。他早有应对,当即回奏:“臣谨奏,可于天下名门世家之中,择品行端淑、温良贤惠之女子数十人,先行迎入宫中。仰赖太后悉心教导其宫闱礼仪、妇德懿范,再从容择一堪居中宫者,母仪天下。”
这番话,可谓正中向太后下怀。既全了她为皇帝择媳选后的“教导”之权,亦延缓了天子亲政的实际进程。
向太后闻言,显然十分满意这个周到稳妥的安排,当即允准:“善。就依卿家所奏行事。”
历史上天子的皇后是孟皇后,对方是高太后所指,但天子很不喜欢。
高太后死后,宫里酿成了巫蛊事件,直接导致孟皇后被废。孟皇后也是可怜人,旧党势大她是皇后或太后,一旦新党执政她便被废除。
她两度立为皇后或太后,又两度被废。
甚至靖康之时,准备将孟皇后第三次复立,但金兵在此时攻破了汴京,导致她没有被复立。
结果六宫有位号者的嫔妃无一幸免都随徽、钦二帝北迁,但孟皇后因没有名号幸运的逃过一劫。
到了高宗一朝孟皇后又再度复立为太后,最后得以善终。
而今章越让你向太后选,没有高太后插一脚,但盼天子能从中择一良配,至少顺从自己心意。
至少……章越念起遂宁郡王的面孔,日后大宋江山断不能交到此人手上。
天子择后之事当然入了很多官员耳里,大宋选后多择世家女子,这与明朝从民间选没有背景女子,完全是两种不同的制度。
所以宋朝的皇权运作,常见到后宫妇人的动作。
当然也不是说,明朝那等文官阶层确立太子的制度就好了。
但身为宰相,为了自身集团争取利益并扩大权力,也是天然之事。
权力从来都是争出来的,不是等出来的。
不过选皇后这等事,章越就没有搀和一脚了。至于是不是历史上孟皇后,章越并不关心。
但向皇后和高太后都是眼光毒辣的人,论识人,特别是女人,她们不会有错的。至少不会在此事上害了天子,故意选一个歹毒的妇人正位中宫的。
……
元祐二年末的寒夜,安州贬所内。
烛火在穿堂北风中明灭不定。
在斑驳的土墙上投下蔡确枯瘦的背影。
蔡确独坐案前,面前摊开的是邸报。邸报上宋、辽、夏三国盟约达成,边陲罢兵,岁币如旧的字眼清晰可见。
还有些许誊抄的奏疏副本,正是朝中旧党这两年陆续弹劾他在当年神宗时掀起乌台诗案,太学虞蕃案等旧罪。
“乌台诗案罗织陷害”
“太学虞蕃案株连无辜”
“助先帝新法苛酷虐民”
他一个致仕宰相,可朝中旧党始终不给他留一条路走,对他忌惮甚深,生怕他东山再起。
蔡确蓦地冷笑出声。
(本章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