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份工资 (第3/3页)
过的、不耐烦的嗓音立刻炸响。他快步走过来,不是先去看地上的人,而是皱着眉头,检查了一下因为女工倒下而略微受阻、但很快被后面人接手的工位流程。
“妈的!又晕一个!肯定是低血糖!说了多少次,夜班前要吃东西!”线长嘴里骂骂咧咧,用脚不耐烦地踢了踢地上那个失去知觉的、单薄的身体,象是在拨开一块挡路的石头。“废物!净耽误产量!”
他环顾四周,看到几个离得近的工友动作有些迟疑,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地上,立刻厉声喝道:“看什么看!干你们的活!谁他妈产量不够,今晚别想下班!”
如同被鞭子抽打,所有窥探的目光瞬间缩了回去,每个人都低下头,更加拼命地加快手上的动作,生怕成为下一个被斥责的对象。没有人敢停下,没有人敢去扶。流水线的节奏,比一个人的生命更重要。
线长这才皱着眉头,对着不远处两个负责搬运物料的中年男工挥了挥手,语气象是吩咐人去清理一堆垃圾:“你,还有你!把她拖到那边墙角去!别挡着道!真是晦气!”
那两个男工麻木地放下手里的活,走过来,一人一边,架起那个软绵绵的、毫无生气的女孩,她的双脚无力地拖在地上,在布满灰尘和油污的水泥地上划出两道浅浅的痕迹。他们将她像丢弃一个破麻袋一样,随意地放在了车间一个堆放废弃包装箱的、阴暗潮湿的角落里。
没有医生,没有药品,甚至没有一口水。只有一个失去意识的、年轻的躯体,被弃置在冰冷的墙角,与她作伴的只有废纸箱和蜘蛛网。
线长看都没再看那边一眼,转而开始对着所有人大声咆哮,唾沫星子在惨白的灯光下飞溅:“都给我打起精神来!谁再他妈掉链子,就跟她一样,滚蛋!听见没有?!”
回应他的,只有一片更加死寂的沉默,和更加疯狂的、试图证明自己还有用的劳作声。电批的“滋滋”声变得愈发刺耳。
张建设感觉自己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。他看着那个被丢弃在墙角、生死未卜的年轻女孩,又看着眼前这条依旧滚滚向前、吞噬着一切绿色电路板的冰冷钢铁河流。他想起了北春机械厂的车间,虽然破败,虽然也艰苦,但工友之间,总还有那么一点嘘寒问暖,总还会在谁不舒服时递上一杯热水,顶一下岗位。
而这里,没有。这里只有赤裸裸的、冰冷的效率,只有产量,只有那每月六百三十元钱背后,被明码标价、可以随意丢弃的健康与尊严。
一股寒意,比北方最凛冽的寒风还要刺骨,从脚底板猛地窜起,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。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,不仅仅是对这非人环境的恐惧,更是对自己可能在某一天,也像那个四川妹子一样,无声无息地倒下,然后被像垃圾一样拖到某个角落,无人问津的恐惧。
他死死咬住牙关,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将注意力重新拉回到面前那四颗小小的螺丝上。手指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微微颤抖,但他不敢停,甚至不敢再朝那个墙角看一眼。
流水线的轰鸣,掩盖了角落里微弱的呼吸,也掩盖了每个人心中,那无声的、巨大的悲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