光荣榜下的阴影 (第1/3页)
天光未亮,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北春市的屋檐树梢,将前夜刚落下的雪映衬得愈发惨白。机械厂区的中央空地上,积雪被杂乱无章的脚印践踏得一片狼藉,露出底下冻得硬邦邦的、黑乎乎的地面。
厂区喇叭一如既往地、准时地在清晨六点三十分响起。但那首曾经象征着朝气与力量的《运动员进行曲》,此刻听来却嘶哑、走调,象是从一个濒死的老者喉咙里挤出来的,断断续续,有气无力。喇叭本身也似乎出了故障,夹杂着“刺啦刺啦”的电流杂音,更添了几分破败与凄凉。
稀稀拉拉的人群,从各个车间、宿舍楼里磨蹭着走出来,汇聚到空地上。他们大多依旧穿着那身标志性的、洗得发白或沾着油污的蓝色工装,但步伐不再矫健,身形不再挺拔,一个个缩着脖子,揣着手,象是被抽去了筋骨。呵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一团团升起,很快又被风吹散。
张建设站在他站了十几年的老位置上——队伍的前排,靠近领操台右侧。这个位置,曾经代表着荣誉,代表着标杆。他的动作,依旧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习惯性标准:扩胸、踢腿、转身……每一个节拍都卡得精准,手臂伸得笔直,仿佛要用这近乎偏执的规范,来对抗周遭正在崩塌的一切,来证明自己尚未被这洪流彻底冲垮。
然而,他的目光却无法像动作那样保持稳定。眼角的余光瞥见,身后那片原本应该站满人的空地,此刻空了一大半。那些熟悉的身影消失了,象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凭空抹去。留下来的人,也大多动作敷衍,胳膊抬得有气无力,眼神飘忽,带着一种茫然和麻木。
“建设哥,早啊。”一个微弱的声音从旁边传来,是他以前的徒弟小李,声音里带着怯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远。
张建设“嗯”了一声,算是回应,没有转头。他能感觉到,周围投来的目光复杂得像一团乱麻。有对他依旧标准动作的无声嘲讽,有对他“劳模”身份沦为笑柄的怜悯,更多的,是一种隔岸观火的冷漠。曾经,他是众人目光的焦点,是学习的榜样;如今,这焦点却像烧红的烙铁,烫得他无处躲藏。
“哟!张劳模!这动作,还是这么带劲儿!”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,是以前和他有过节、如今也留在厂里的维修工赵老歪。他一边胡乱地比划着动作,一边斜睨着张建设,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诮,“给谁看呢?厂领导都自身难保了,谁还看你在这儿表演?”
这话像一块石头砸进死水,激起细微的涟漪。周围几个工友发出低低的、压抑的笑声,那笑声里没有欢乐,只有一种扭曲的释放。
张建设的脸颊肌肉抽搐了一下,动作却没有丝毫变形,只是将牙关咬得更紧。他能感到胸口那枚劳模奖章,隔着棉衣,冰冷地贴着皮肤,像一块沉重的、昭示着过往耻辱的烙铁。
广播体操的音乐还在空洞地回响,与这冷清、涣散的场面形成了尖锐的讽刺对比。口号声通过破喇叭传出来,虚弱无力:“发展体育运动,增强人民体质……振兴中华……”
“振兴个屁!”蹲在墙角避风处、连操都懒得做的刘麻子,低声嘟囔了一句,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到了前排,“厂子都要黄了,人都快饿死了,还增强体质?”
这话引起了更多人的共鸣。队伍更加涣散了,有人开始偷偷跺脚取暖,有人干脆停下动作,目光呆滞地望着那不再冒烟的烟囱。
张建设依旧在坚持,每一个动作都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。汗水从他额角渗出,却在接触到冰冷空气的瞬间变得冰凉。他知道,自己坚持的,早已不是广播体操本身,而是某种即将彻底逝去的东西——是秩序,是信仰,是他为之奉献了大半生的、那个曾经轰隆作响的世界的回光返照。
音乐终于在一片杂音中戛然而止。人群像得到特赦般,瞬间松动,四散开来,没有人交谈,每个人都低着头,匆匆走向自己那吉凶未卜的岗位,或者,只是找一个角落,继续呆坐。
空地上,只剩下张建设一个人,还保持着最后一个收势的动作,僵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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