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回 侠贼大战不共戴月 诗词小筑皆作绣景 (第3/3页)
,赞叹不已。
钱侠看见那些湖石曲凹剔透,各有形致,似是精心雕琢,实则天造地设。那石,因多孔而巧,因多思而透,因多泪而枯,因多恨而韵,如情销魄,如怨蚀骨,念风悲雨,系萝筛月,终于郁结成山。
众石怀中有一潭,奇石砌沿,斜抵侧倚,高卑相陈。一丛茂竹镶边,露滴清响,间断泉声呜咽。石罅深邃,藏水幽幽,如目不见其底。潭心中一支残荷,被残钟敲颤,又被残风嘘落。置身其中,情思如水琢石,又缠绕依偎,呜咽泣怨,终沉积成潭。钱侠看罢,心中凄然。抬头见最高的山石上,一块湖石被镂出“长恨坞”三个字,叹息而去。
二人出了唐诗谷,步过斜松桥,攀上长藤索,穿越洞中石阶,只听呦呦鹿鸣,见一白鹿立于青崖之间,师父的坐骑在此,便知师父不远了。那白鹿蹦蹦跳跳,引导二人上行,转上一处高坡,坡顶平坦宽阔,中间有一圆砚状的石台,台壁上铭有“栖栖台”三个字。台上有一座宽敞的方形木屋,屋顶形状如书本倒覆,屋上钉一木牌曰“式微”。
二人正犹豫是否要进屋,转身看见屋侧不远处有一老者,以树桩为凳,以方石为桌,正在品茗,左有兔小童捧壶轻斟,右有狐美人持叶拂凉,正是师父!二人大喜,忙去参拜——此人即儒家掌门曝书客。
曝书客微笑道:“起身罢,为师既想见到你们,又不想见到你们。”曝书客已然看出劫侠带伤,询问了伤势,即用“六艺”神功之“风雅掌”为其疗伤,顷刻已近痊愈。
曝书客引二人登台进屋。二人见师父形体如鹤,风骨如松,谈吐似流泉,举止若拂柳;面色如秋日之云,空灵悠远;目光如冬季之湖,澄澈沉静;便知师父的修行已大为跃升。
三人进了屋,钱侠近窗往西一望,下临深渊,云霭遮断,不知来途何处。此时一阵烟岚穿窗而过,室内尚余氤氲,钱侠转身见东壁上挂着一幅字,章法汪洋酣畅,波诡云谲,只觉自己如一只雏鹰翔于其上,戏惊涛骇浪,叹风光险奇,一时心荡神驰,额上汗出,身体颤抖。
曝书客知其功力难御,遂指射一道内力,钱侠方定住心神,收回幻觉,细看其笔势结体,恣肆奇倔,或如峰崖耸立,横云萦带;或如秃松枯坐,头过焦雷;或如老仙垂发,枝叶纷披,或如丛竹临浦,清俊仙逸。扬臂挥足,若猿跃狼突;惊飞疾俯,如鹰起鹘落。或疏或密,或藏或泻。疏则意浮虚白,密则比肩接踵,藏如洞收云霭,泻如泉漱石髓。顿觉风泉满清听,万类竟自由。
钱侠看罢,道:“师父,这可是《黄州寒食诗帖》?”曝书客笑道:“你再走进看看。”钱侠走进一瞧,哪里是一幅字帖?竟是一面向外开着的大窗,方才所见,乃是窗外正对着的一处山坡松林,不禁大笑:“可不正像一幅字帖!”曝书客道:“你眼力不差,这是晋帖岗,上面的松林,虽初系自然形成,但也经过为师多年的修剪,使其点如摔泥歪角,横如断木参差,竖如竹节秀挺,捺如奔马顿足,浓重处如积云涵墨,轻约处如细柳摇雨,方成此幅。”
钱侠赞叹不已。劫侠道:“那晋帖岗左边远景是什么地方?倒是一个安闲之处。” 钱侠往那一看,有木桥细流,茅檐稻畦,炊烟依依,犬吠细细,像一处田园村落。曝书客道:“那里是元曲村,常见之景耳。”
曝书客招手让二人坐在木凳上,竟不先问何以来此,只缓缓道:“自汉魏以降,为防朝廷反复,再演焚书坑儒者,儒学师祖教外别传一脉,不问世事,只治学问,号称儒学野宗,至为师已九十九代矣。目今儒学正宗,舛误甚多,贻害后学,学者一知半解即称鸿儒,以虚名趋官谋利;朝缺高贤大德,野少彬彬君子,礼仪之邦何以为继?为师难浸于典籍之安、恬于山水之乐,遂改本派门规,除例习典籍之外,以三徒之禀性,各任其事:荆侠颇具魏晋风骨,故修行于山水之间;劫侠秉承游侠刚义,得纵横于江湖之上;唯钱侠最难,以德仁委身于官府之中。或略各得其宜。”
钱侠点头苦笑,正欲答言,忽听得屋外有丝竹之音,便问何声。曝书客道:“风本无响,遇何物即鸣何声,方才是风击魏晋风度林而响。那林子原是你大师兄的手笔。”二人从门口往南望去,果见南方开阔地上有片树林,各类树木杂生。或耿介挺拔,俊体修枝,体态清逸,神姿朗彻;或老根抓石,虬枝斜展,如疾如狂,似醉似癫。阔叶繁纹者,若文采煊丽;皴皮鳞附者,则倔傲苍然。更有放诞怪僻者,翻叶如嵇康白眼,击风如阮籍长哭。任尔东西南北风,皆有长歌轻吟;无论雨露雪霜时,不乏高格逸象。二人神清气爽,暗暗羡慕荆侠的境界。曝书客又指右前八峰矗立者,为文秀峦;左前高坡一处为汉赋原。二人赞师父居处之妙,又问北面山峰是何佳处。
曝书客说,那是“风骚峰”,高出此地三百余阶,山顶有一洞窟,叫“诗根洞”,洞中藏有“诗根”,唐时诗根萌芽,生出润叶,叶纹中溢出智津,随风梢云尖播洒人间,遂有唐诗之盛。
二人问道:“原来当今诗歌不盛,乃因诗根沉睡之故。何不设法使其苏醒,重润人间?”曝书客道:“此非人力也。亦与人有关。若风景丽丽,风月迷迷,风俗善善,诗根感怀佳气,必然复苏,泽被人间,读书人一遇,便有好诗作出。而今三者不果,人心浮躁,岂能有佳诗乎?”
二人点头称是。沉思一阵,深念师父托付之重。自古及今,改良教化,扶善抑恶,岂能一蹴而就?师门世世代代,清高孤寡,陋巷瓢饮,寒洞授学,羁旅布道,乃至被认为如丧家之犬,终传承至今。不禁又为自己的急躁而惭愧。但今日既见了师父,少不得将下界中所遇之事禀报了。
曝书客听罢,略一沉吟,缓缓说道:“为师清静了二十余年,每日只将古籍擦拭修订,看来以后难以安宁了。石老道等人本不足为虑,我早向阴阳子老先生叮嘱过。此事只恐背后另有隐情。近来我有所觉察,不但下界扰扰,灵界也有变故。”二人肃然问道:“灵类一事,我等虽早有耳闻,但未知其详,不知何为灵类?”
曝书客道:“古人云‘万物有灵’,并非虚言。凡鸟兽鱼虫、人畜禽蛾、花草藤树、稼禾苔萍,皆有生息。其呼吸吐纳,生出阴阳二气,并滋以水火土石、风云雾光,凝神聚魄,便形成众灵。灵类既聚气而成,亦赖之以存。若山水佳美,草木秀丽,风月清妙,人性敦善,则漫生秀气,能使灵类返益于下界,使风调雨顺,五谷丰登,祥和安宁,灾祸不生。但若山水污浊,伤风败月,人心凶险,戾气横生,则又会使灵类返害于下界,使瘟疫横行,灾祸频发。灵宫位于宇宙之核,上有灵王,并设百司衙门,掌管下界事务。各类小灵又常在地面,附着于万物之间。”
二人问道:“灵界高高在上,下界之事何以知之?”曝书客道:“灵界本有钦地监,掌管下界万物的大事小情。而且各处山水小灵,平时不予世事,如有异动则报告灵王。至于灵类的行动,则因意得形,来去如电,不可以人类度之。为师也觉察近来本地灵气较盛,不同寻常,似乎有异事发生,正想到灵界去一趟。”二人道:“我二人来此,只恐给师父招来麻烦。” 曝书客笑道:“这倒无妨。为师的住处,并非仅是山水佳美而已,四周山峦峡谷,水溪树林,皆能御敌,风骚峰更是无人能够靠近。休说石老道等人,即便是恶灵,也惧怕此处佳气蓊郁,不敢前来。”
二人虽点头似懂,但对灵界却愈感神秘。曝书客又嘱咐道:“你二人回去后要多加留意,以免生灵涂炭,百姓遭殃,自己也要小心提防。”二人领命,辞别师父下山而去。
曝书客送走两位徒弟,随即赶往灵界。到了灵宫,不禁大吃一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