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章 九锡殊荣 (第3/3页)
酒气氤氲的主殿,信步来到后园一处相对僻静的梅亭。亭子建在一座小小的假山上,四周老梅环绕,虽已过了最盛的花期,但仍有几缕残香萦绕不去。令他有些意外的是,妻子荀妤正安静地坐在亭中,石桌上温着一壶显然醒过酒的清冽佳酿,旁边还摆着几碟他素日喜爱、清淡可口的小菜。她似乎早已料到他会来此躲避喧嚣。
见到刘湛踏着月色走来,荀妤抬起眼眸,微微一笑,那笑容温婉如水,在清冷的月光和远处隐约传来的灯火映照下,显得格外宁静动人。她起身,动作优雅地为刘湛斟了一杯热气袅袅的酒液,轻声道:“外面喧嚣鼎沸,尽是阿谀与热望,湛郎想必也累了。喝杯热酒,暖暖身子,也静静心。”
刘湛心中微微一暖,那种身处巅峰的孤寂感似乎被这温柔的体贴驱散了不少。他接过那杯温度恰到好处的酒杯,在她身旁的石凳上坐下,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寒梅冷香和妻子身上淡雅气息的空气,感觉胸中那股因喧嚣和酒精带来的燥热,瞬间被涤荡一空。“是啊,喧嚣。”他抿了一口杯中温热的酒液,目光有些悠远地望向亭外摇曳的梅枝,“九锡加身,人臣之极……古往今来,能有几人获此殊荣?可不知为何,妤儿,我站在这所谓的‘极顶’之上,却总觉得,这更像是一个全新的、更加艰难的开始,而非征途的终点。仿佛……仿佛有一根无形的鞭子,在身后催促着,不能停下,更不能后退。”
荀妤伸出纤细而温暖的手,轻轻覆盖在他紧握酒杯的手背上,她的声音柔和却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力量:“因为湛郎的心,你的志向,从未只局限于这北方的山河,不是吗?这九锡,是荣耀的冠冕,是权力的象征,但它又何尝不是一副最沉重、最华美的枷锁?它锁住了你,也催促着你,必须向着更高、更远、也更艰难的目标前行,直至……真正海晏河清,天下一统。”她的目光清澈,仿佛能直接看进刘湛的内心深处。
刘湛反手握住她微凉的手,紧紧攥在掌心,从那柔软的触感中汲取着力量。他点了点头,叹息声中带着无比的坚定:“知我者,妤儿也。这天下……还远未到可以高枕无忧之时。”
就在这时,两个熟悉的身影,一高一矮,一活跃一沉静,也沿着小径寻了过来。正是郭嘉和贾诩。郭嘉脸上带着明显的酒意红晕,走路似乎都有些飘忽,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,他笑嘻嘻地打破梅亭的宁静:“主公您可真会找地方躲清静!外面那些家伙,一个个敬酒跟喝水似的,还拉着我嚷嚷,说要好好商量一下,怎么借着这九锡的东风,‘更进一步’呢!”他故意把“更进一步”四个字咬得又重又长,还挤眉弄眼,其中的暗示不言自明。
贾诩则如同一个无声的影子,跟在郭嘉身后,平静地向刘湛和荀妤行礼,然后便肃立一旁,仿佛与周围的梅影融为一体。直到郭嘉说完,他才缓缓开口,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平稳,如同夜风拂过寒潭:“明公,九锡之礼已成,天下瞩目,威德已彰。然,木秀于林,风必摧之;堆出于岸,流必湍之;行高于人,众必非之。如今我辈虽定鼎北方,然树大招风,名高引谤,暗处之敌,只会更多,更险。”他微微停顿,似乎在组织语言,继续道:“南方刘表,虽垂垂老矣,雄心不再,然据荆襄九郡之富庶,拥带甲十余万之众,倚靠长江汉水之险,不可小觑;孙权继承父兄基业,坐断东南,年少有为,励精图治,麾下周瑜、鲁肃等皆为人杰,虎视眈眈,其志不小;益州刘璋,虽性情暗弱,无进取之心,然蜀道艰难,地势险要,易守难攻;西凉韩遂、马腾,虽遣子为质,表示归附,然其性如狐狼,反复无常,亦需时刻安抚,以防生变。更兼……”贾诩的目光变得格外深邃,“兖州曹操,虽表面臣服,接受封赏,然其心难测,枭雄之姿,世所罕见。彼蛰伏兖州,整顿内务,操练兵马,恐为我等未来之心腹大患。前路,绝非坦途,依旧艰难险阻,遍布荆棘。”
刘湛静静地听着贾诩那冷静得近乎残酷的分析,目光再次投向南方那片被深沉夜色笼罩的、未知的星空。他松开荀妤的手,站起身,走到梅亭的边缘,手扶冰冷的栏杆,沉声道:“奉孝,文和,你们说得都对。这九锡,不是终点,不是可以躺在上面睡大觉的功劳簿。它是号角,是战鼓,是催促我们继续前进的旗帜!”他的声音逐渐提高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和开创未来的豪情,他伸出手指,坚定地指向南方那深邃的夜空,“北方已定,根基已稳,内部整合,非一日之功,可交由文若等人循序渐进。而接下来……”他的手指仿佛要划破夜幕,“我们战略的目光,我们兵锋所向,该投向那片更为广阔,也必然更为复杂、更具挑战的天地了!荆襄、江东、益州……乃至更远的地方!”
郭嘉此时也收敛了脸上戏谑的笑容,难得地正色道:“主公所言极是!荆襄九郡,北据汉、沔,利尽南海,东连吴会,西通巴、蜀,此乃用武之国,天下腹心!得其地,则可养兵百万;得其民,则可获才俊无数;顺流而下,则可直捣江东腹地!刘景升如今不过是守户之大,色厉内荏,其子嗣刘琮、刘琦皆非雄主之才,内部蔡瑁、蒯越等大族各怀心思,纷争不断,取之正当其时!此乃天赐之机!”
贾诩微微颔首,补充道:“然则,用兵之道,攻心为上,攻城为下。荆襄之地,不同于河北,士族门阀势力盘根错节,关系复杂,非一味强攻可以速定。需有万全之策,刚柔并济,方可一举而定,避免陷入长期战事泥潭,消耗国力。或可先遣能言善辩之使,前往襄阳,以通商、共抗江东等名义联络,探其虚实,观其君臣之隙;或可暗中寻访当地不得志之贤才、与刘表有隙之豪强,许以重利,结为内应,以待时机。知己知彼,方能百战不殆。”
刘湛听着两位最为倚重的谋士,一激进一稳健,却目标一致地分析着南方的局势,心中那幅关于未来的战略蓝图,已然变得越来越清晰。
他转过身,目光先是掠过北方巍峨连绵、灯火璀璨的宫阙群,那是他权力的象征和根基所在;继而再次望向南方那深邃莫测、隐藏着无限可能与挑战的夜空;最终,他将目光收回,落在了身边温柔而坚定的妻子,以及这两位风格迥异却同样不可或缺的股肱之臣身上。他们的存在,是他敢于望向更远方的底气。
“传令下去!”刘湛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与决断,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,“九锡礼成,乃国之大事,全军同庆!即日起,大宴三日,犒赏三军将士及所有有功之臣,酒肉务必充足,让将士们分享这份荣耀!但,”他话锋一转,语气变得锐利,“三日之后,各部需立即收心,整军备武,操练阵法,修缮器械,不得有误!同时,命各州郡,广积粮草,充实府库,以备不时之需!此外,”他的目光看向郭嘉和贾诩,“派出最得力的细作、探子,携带重金,分多路潜入荆襄、江东各地,我要知道刘表、孙权他们的一举一动,兵力部署,内部派系,山川地形,民情舆论……总之,关于南方的一切,事无巨细,我都要知道!”
“诺!”郭嘉、贾诩,乃至一旁的荀妤,都清晰地感受到了从那道挺拔身影中散发出的、如同即将出鞘利剑般的雄心与力量。那是一种不再满足于偏安北方,誓要席卷天下的决心。
夜色渐深,梅亭之中,灯火如豆。刘湛、荀妤、郭嘉、贾诩四人,依旧在低声商议着,交换着彼此的看法与信息。
而远处,邺城的万家灯火,依旧璀璨夺目,如同繁星落地,彻夜不熄,照亮着这个位于权力之巅的不眠之夜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