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三章:“托管老师”报酬风波与自由边界 (第2/3页)
,这或许微妙地触动了他那套关于家庭角色分工的、未曾审视过的标准,让他感到某种不适,甚至觉得妻子“懈怠”了。
想到这里,顾无双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,有无奈,也有几分悲凉。
她耐着性子,继续沟通:“大强,我理解你怕他分心。但我们可以调整,比如明确他只负责督促小小完成作业‘量’,不负责检查对错和讲解难题,这样他花的时间就有限。至于报酬,这是他应得的,你觉得太多,那你想要给他多少合适”
“反正一个月500就是太多,以后给少了,他会恨你的!”林大强斩钉截铁地反对,他似乎听不进任何关于“价值”和“尊重”的论述,只是反复强调着他认为最核心、也最无法反驳的理由:“现在给他那么多,以后给少了,他会恨你的!”
这句话,成了他接下来所有对话的核心,像一盘卡带的唱片,反复播放。
顾无双听着丈夫这套混合着“家庭义务论”和“学业至上论”的陈旧逻辑,看着他脸上那熟悉的、源自内心深层焦虑和控制欲的神情,一个念头如同暗夜中的闪电,瞬间照亮了她脑海中的迷雾——这背后,恐怕又有林大年那只无形的手在施加影响。她几乎能栩栩如生地想象出,公公在得知此事后,会如何用他那套沿袭自上个世纪的、“小孩子要什么钱”、“钱会染黑孩子的心灵”、“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,其他都是歪门邪道”的理论,来潜移默化地加固林大强脑中那堵早已斑驳却依旧坚固的观念之墙。
她忽然清晰地记起,刚结婚不久,有一次回老家帮着大扫除,在公公林大年卧室那个散发着樟木和旧纸张混合气味的、沉重的老式木箱最底层,她无意中看到了林大强中学时代的一本私密日记(当时她出于对丈夫过往的好奇,鬼使神差地翻看了一下,事后多年一直为此感到愧疚,从未对任何人提起)。日记的纸张已经泛黄脆化,上面的字迹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与潦草。里面零碎地、隐晦地提到,他那时疯狂迷恋无线电和航模,极度渴望能有点属于自己的零用钱,去买那些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晶体管、精巧的电路板和轻木片。但父亲林大年对此控制得极严,给予的零用钱少得可怜,且每一分钱的去向都必须事无巨细地汇报,接受最严苛的审视。日记里甚至有一页,用极其压抑和颤抖的笔触,提到了他曾经因为实在无法抗拒一个新型发动机模型的诱惑,内心经过无数次天人交战后,偷偷从母亲于如烟放在厨房抽屉里、用于日常买菜的零钱中,拿过很少的几次小面额钞票。那寥寥数语背后,是巨大的道德煎熬、日夜不停的恐惧害怕被发现的恐慌,以及得手后短暂的狂喜与随之而来的、更深重的自我唾弃。这件事,像一道隐秘的伤疤,烙印在他青春的记忆里。
林大年,正是通过这种对金钱近乎苛刻的严格控制,作为最有效的缰绳,来实施他对儿子思想和行为的绝对掌控,磨灭他那些在父亲看来“不务正业”、“玩物丧志”的欲望火花,强行将他的全部精力与人生轨道,扳回到“读书—考试—出人头地”这条唯一“正确”的道路上。 而现在,顾无双悲哀地意识到,林大强似乎正在无意识地将这种源自创伤的代际传承模式,一丝不差地、变本加厉地复制到自己的儿子林小圈身上。他害怕的,或许不仅仅是钱本身,更是金钱可能带来的、脱离他掌控的“自由”和“选择”。
顾无双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,既有对丈夫童年那段被压抑、被扭曲经历的深切心疼,也有对这种如同宿命般在家族中轮回的悲剧模式的深深无奈和愤慨。
她深吸一口气,仿佛要将胸口的浊气与酸涩一并吐出,努力让声音听起来依旧平稳:“大强,我理解你的担心,真的。你怕他乱花钱,怕他分心,这些都是为人父母正常的忧虑。但我们可以用更积极、更建设性的方式来引导,而不是因噎废食,直接否定他劳动的价值。至于你担心影响他学习……”她顿了顿,决定退一步,提出一个折中方案,“我们可以适当调整一下他的‘工作职责’,减轻他的负担,进而减少一些报酬。”
第三节:鸡同鸭讲的沟通与三块钱的“定价权”
“怎么调整?”林大强立刻追问,他似乎只牢牢抓住了“可能耽误学习”这个在他认知体系中最站得住脚、最“****”的攻击点。
顾无双又将刚刚已经说过的方案再说一遍,林大强根本没听进去,说:“你看这样行不行?我们明确界定一下圈圈的核心任务就是‘监督和陪伴小小完成作业’,核心目标是确保她在这段时间内保持专注,并且把所有书面作业的‘量’完成。至于检查对错、深入讲解难题这些更耗费心神和时间的环节,可以不再纳入他的职责范围,等我们下班回来后再由我们来处理。这样,他需要投入的纯时间和精力成本就会显著降低,应该就不会影响到他自己那些‘正事’的安排了。”
她以为这个明显让步、更具操作性的方案,能够平息丈夫大部分的焦虑,将讨论拉回正轨。
没想到,林大强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接话,并且直接抛出了一个让顾无双瞬间石化、几乎怀疑自己听觉出了问题的数字:“既然任务减轻了,那报酬也必须相应的大幅下调!这是天经地义的!我看,一天给他三块钱就已经足够了!”
“三块钱?!一天?!”顾无双失声重复,眼睛因震惊而睁大,“大强,你知不知道现在三块钱在外面能买到什么?一瓶最普通的矿泉水?一支质量最差的、写几个字就可能断芯的铅笔?他付出的是监督、陪伴、引导的劳动,是解决了我们家庭实际困境的服务,你就用相当于一瓶水的价值来衡量和打发?这根本不是对他劳动的‘报酬’,这甚至算不上是‘奖励’,这简直是一种……一种带有侮辱性质的施舍!这会严重践踏他的成就感,摧毁他刚刚建立起来的积极性和价值感!”
她感到一阵强烈的无力感席卷全身,仿佛一拳打在厚重潮湿的棉花上,无处着力。她试图用更形象、更贴近丈夫工程师思维的类比来解释:“大强,你换个角度想。这就像你在公司,独立负责完成了一个技术攻关项目,为公司节省了大量成本,创造了可观效益。按照市场行情和公司规定,这个项目的奖金应该是十万块。结果你的老板走过来,拍拍你的肩膀说,‘小伙子干得不错,看你年轻,鼓励一下,给你五千块意思意思吧’。你会是什么感受?你会觉得公平吗?你还会对这家公司有归属感,还有动力在下一个项目里全力以赴吗?”
“荒谬!这怎么能一样!那你公司要是让你降薪,你还能做下去吗,你不会恨公司吗,就是以后你给少了,他会恨你的”林大强猛地提高了音量,脖子上的青筋都有些凸起,脸上是那种顾无双无比熟悉的、一旦认准死理就九头牛也拉不回的固执和愠怒!”
顾无双定定地看着他,恍惚间,仿佛看到了林大年那张刻板、威严、不容置疑的脸,与眼前丈夫的面容重叠在一起。他们父子二人在沟通模式上,存在着一种惊人的、令人绝望的相似性:当你试图基于新的认知,提出一个不同的思路、一个更优化的解决方案时,他们并不是在倾听、理解和消化这个新信息,而是在用尽全身的力气,调动一切可能(哪怕是牵强附会的)的理由,来拼命地捍卫和证明自己脑海中那个固有的、传统的想法是“绝对正确”的、是“颠扑不破”的、是“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好”的。沟通的桥梁从一开始就不存在,他们站在各自信念的孤岛上,她在A岛上大声呼喊着“价值与激励”、“尊重与财商培养”,而他则在相隔遥远的B岛上,声嘶力竭地循环播放着“父权与控制”、“金钱有害论”、“三块钱合情合理”的独角戏。
她不禁想起自己那与林家截然不同的成长环境。她从小除了与奶奶生活在一起,其他几乎是吃着“百家饭”、在邻居和亲戚家轮流寄养中长大的。这种看似缺乏精细照料的成长经历,反而在无形中赋予了她极大的自主空间和信任。每年的压岁钱,她都是自己保管,奶奶只会温和地叮嘱一句:“无双,这是你的钱,自己保管好,学着计划着花,别浪费。” 她从小就很自然地懂得要“量入为出”,会把那一笔“巨款”仔细地分成“长期储蓄罐”、“必要学习开支”和“梦想心愿基金”几个部分,精打细算地规划一整年的开销,很少会出现提前挥霍完再伸手向大人额外要钱的情况。这种早期的实践,让她很早就形成了初步的、健康的理财思维,懂得可持续地、有计划地管理和支配自己的财物,享受那种掌控自己小小世界的自由和成就感。而不是像林家这样,要么处于被严格控制的“匮乏状态”,要么可能走向另一个极端——一旦获得经济权就陷入“报复性消费”的混乱。
她深吸一口气,决定做最后一次努力,分享这段塑造了她金钱观的个人经历,试图引起丈夫的共鸣:“大强,你先别急,听我说说我小时候的事好吗?我那时候……”
但林大强无动于衷,继续说“反正现在给他那么多,以后给少了,他会恨你的,到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”
“不会的,”顾无双努力压下心头的波澜,让声音保持冷静,“大强,你听我说。现在给他钱,是因为他付出了劳动,扮演了‘托管老师’的角色。这是一种即时、对等的回馈。等小小再大些,养成了更好的学习习惯,或者升入初中不再需要这种陪伴式监督了,这个‘老师’的角色自然就卸任了,报酬也相应停止。这叫有始有终,权责清晰。他不会因此恨我们,因为他理解这里的逻辑关系。”
她顿了顿,试图引入更现代的教育理念来拆解他的恐惧:“再说,孩子的欲望是无穷的,他想要更多是他的本能和权利。但我们做父母的,同样拥有基于现实和原则的拒绝权利。关键在于,拒绝需要有正当的、合理的理由,并且要和孩子沟通清楚。从小就在合理的边界内学会接受被拒绝,他才能建立健康的期待模式和承受挫折的能力。反而是那种小时候有求必应,一切需求都被无条件满足,长大了却因为能力有限或观念变化而突然开始拒绝,才会让孩子感到巨大的心理落差、困惑和不理解,那才是真正滋生怨恨的土壤。”
她的声音清晰而恳切,努力将道理铺陈开来。
然而,她的这些解释和分析,如同面对一堵密不透风的墙。林大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逻辑闭环和情绪恐惧里。他仿佛没有听到顾无双关于“角色转换”和“边界教育”的长篇论述,他的听觉似乎只对那个特定的频率有反应。
“现在给他那么多,以后给少了,他会恨你的!”他还在重复这句话,不知道重复多少次了,语气中的焦虑感甚至比之前更甚,仿佛已经铁板钉钉地预见了那个悲惨的未来。
“林大强!我可以同意说服林小圈按照3元,但一定要有方法,我现在跟你谈论的是价值观和该用什么方法好一点”顾无双虽然无法抑制内心的失望和怒气,但仍然保持平静,带着一丝颤抖,“你能不能商量解决办法,不要再重复那句话了,我已经知道你的想法了。我也同你一起说服林小圈按3元来,但我一定要表达我的看法,从一个月五百块直接腰斩到不足一百块,你让一个刚刚体验到劳动价值、充满期待的十二岁孩子如何理解和接受?这早就超出了钱多钱少的经济范畴,这是一个关乎尊严、信任和家庭氛围的原则性问题!我只想和你商量更好的解决方式”
她看着丈夫那张写满了“我都是为你好”、“我的决定不容置疑”、“我绝不会错”的封闭面孔,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孤立无援感将她紧紧包裹。她清晰地认识到,在这种涉及核心教育理念、深层心理动因和代际影响的冲突上,尤其是在林大年那无处不在的阴影笼罩下,想要在短时间内依靠道理和情感说服林大强,几无可能。他们仿佛来自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,成长轨迹、接受的教养模式、形成的底层认知逻辑,差异如同天堑。
第四节:僵局与“财商教育”的雏形
这场激烈的争吵,最终以林大强摔门而出,留下满室冰冷的沉默告终。顾无双独自坐在书房里,电脑屏幕的光映着她疲惫而无奈的脸。窗外,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,而她的内心却一片沉寂。这场因“五百块”引发的风波,表面上是关于报酬数额的争议,深层次却是两种教育理念、两种家庭角色认知、两种世界观,乃至两种时代价值的激烈碰撞。林大强那源自自身创伤、父辈影响和潜在保守观念的混合体,像一堵无形却坚不可摧的墙,顽固地阻碍着这个家庭向着更平等、更尊重、更现代化的方向演进。她知道,简单的妥协或许能换来暂时的、表面的平静,但那是对儿子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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