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hapter.43 坏疽 (第3/3页)
置在了卡车冰冷但相对宽敞的后车厢地板上。李曼已经跳上车厢,迅速用找到的几条旧军毯和随身的背包为他垫好头部和身体,尽量让他保持一个稳定的姿势。
    “好了吗?走!”吐恩最后一个跳上车厢,对驾驶室的者勒蔑喊道。
    者勒蔑没有熄灭引擎,听到信号,他毫不犹豫地挂挡、给油。巨大的卡车再次发出咆哮,轮胎在原地空转瞬间刨开积雪,随即猛地向前窜出!
    卡车再一次怒吼着,承载着所有的希望与绝望,沿着被积雪覆盖、依稀可辨的旧公路,朝着抚远镇的方向,全力飞驰而去。车后,只留下两行深深的车辙和漫天飞舞的雪尘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卡车咆哮着冲进抚远镇时,已是深夜。镇子如同一个巨大的、被冻结在时间里的幽灵。正如吐恩所说,这里显然经历过有序疏散,街道相对整洁,没有大规模战斗或尸横遍野的惨状。但那种仓促撤离的痕迹无处不在:街道两旁搭建着许多军用帐篷,有些门帘还敞开着,里面是冻结的行军床和散落的个人物品;探照灯孤零零地立在街角,灯罩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;一架军用直升机的残骸静静地趴在镇中心的小广场上,半截机身被雪掩埋;地上随处可见丢弃的行李箱、玩具和撕破的衣物,诉说着当时人们逃离时的恐慌与无助。
    幸运的是,镇子里游荡的行尸极少,只有零星几具被卡车引擎声吸引,蹒跚着从帐篷或房屋里走出,很快就被甩在身后。
    吐恩给出的方向很准确,镇卫生院是一栋三层小楼,相对独立,门口的红十字标志虽然褪色,却依然清晰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“快!把他抬上来!二楼手术室!”
    几人合力,用担架将已经昏迷不醒、气息微弱的顾霈小心翼翼地抬下卡车,送入医院二楼的手术室。
    手术室的条件比山洞好了万倍。虽然也落满了灰尘,但基本结构完好。一张不锈钢手术台立在中央,无影灯虽然无法启动(电力系统早已瘫痪),但李曼和李海找来了多盏应急灯和汽灯绑在一起,勉强提供了足够的光照。吐恩和苏和已经穿着从防空洞找到的、还算干净的手术服,戴着口罩和手套,正在紧张地准备器械和药品。从防空洞带回的医疗包被打开,里面珍贵的抗生素、麻醉剂、缝合线、手术器械等一一陈列在旁边备用的器械车上。
    “把他放上去!小心点!”吐恩指挥着,声音冷静而专业,“苏和,准备麻醉,静脉推注,按70公斤体重估算,但要慢推,注意他的呼吸!”
    苏和迅速而准确地执行着指令,他作为军卫生院护士的专业素养此刻展现无遗。他一边熟练地配制麻醉药,一边低声重复着吐恩的指令,确保无误。
    “伊拉娜,去烧热水,越多越好!灌到能找到的所有容器里,包上干净的布拿过来,不仅要给他保暖,手术中冲洗也需要!”
    接到命令,伊拉娜点了点头,立刻跑了出去。
    顾霈被平稳地转移到冰冷的不锈钢手术台上。吐恩用剪刀小心地剪开他腹部的绷带和衣物,那个触目惊心的伤口完全暴露在多盏汽灯和应急灯交织的光线下。坏疽的范围比想象的还要大,黑紫色的区域向四周蔓延,脓液和坏死组织散发出浓烈的恶臭。
    “情况比预想的更严重。”吐恩戴上无菌手套,语气凝重,“必须彻底切除所有坏死和感染组织。苏和,麻醉诱导后,你负责监测他的生命体征。用听诊器监听心跳和呼吸;手动血压计,每隔几分钟测量一次。”
    “明白。”苏和立刻应道,他迅速将听诊器的耳件塞入耳中,胸件轻轻放在顾霈的左胸心前区,凝神倾听。同时,他熟练地将血压计的袖带缠绕在顾霈的上臂,准备好气囊和听诊器来通过柯氏音法测量血压。他的目光还时不时扫过顾霈的胸廓,观察呼吸的幅度和频率。
    手术开始了。吐恩的手法快而稳,手术刀精准地划开发黑肿胀的皮肤和组织,暗红色的血液和黄色的脓液涌出。苏和在一旁,时而放下听诊器,用大号注射器抽取生理盐水进行冲洗,或用纱布擦拭术野,并递上新的器械,时而又立刻拿起听诊器监听,或者在吐恩暂停操作的间隙,快速挤压气囊测量并记录血压。整个监测过程完全依赖于他敏锐的感官和熟练的技巧。
    “组织钳,夹住这里。”
    “手术刀,扩大切口以暴露更清楚。”
    “用那个大号注射器,接上软管,持续冲洗这个区域。”
    “苏和,心率、血压怎么样?”
    “心率大概110次,偏快但尚可,血压95/60,偏低……”苏和快速回应。
    “再看一下坏疽边缘,这里……还有这里,颜色不对,没有渗血,必须再切除一部分。”
    吐恩凭借组织颜色和血液供应情况判断坏死区域。
    专业的医疗对话在手术室里回荡,与外面死寂的小镇形成鲜明对比。李海、李曼和者勒蔑守在外面走廊里,焦急地等待着。每一次里面传来的吐恩简短而急促的指令声,或是苏和报出的生命体征数值,都牵动着他们的神经。
    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。手术在汽灯摇曳的光影下紧张地进行着,似乎还算顺利。
    突然,苏和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紧张:“吐恩!心跳在变慢!血压在掉——”
    他话音刚落,吐恩也几乎同时发现术野的血液从渗漏变成了涌出!
    “血压70/40!”苏和紧接着报出了骇人的数值。
    “是内出血!”吐恩的声音也立刻绷紧,他手中的动作更快,目光如炬地在术野中搜索,“苏和,用吸引球尽量吸!看不清了!”
    “出血点在哪里?找不到明显的血管破裂!”苏和一边用力挤压着橡胶吸引球,试图吸走不断涌出的血液,一边焦急地说,但手动吸引的效率有限,视野迅速被鲜血覆盖。他不得不暂时放下听诊器,全力应对涌出的血液。
    吐恩的手指在顾霈腹腔内凭借经验和触感快速而小心地探查着,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。“不对……不是表面的血管……是深处……等等!这里有硬物!”
    他的动作停住了,用组织钳小心翼翼地从一个被脓液和坏死组织包裹的深处,夹出了一小块扭曲、锈蚀的金属碎片!
    “是箭头碎片!”吐恩的声音充满了震惊和懊恼,“之前拔箭的时候肯定有碎片残留,嵌在了深处!一路的颠簸,加上刚才清创的操作,让它移位,划伤了髂动脉分支!”
    髂动脉是腹部主要动脉之一,其分支破裂,出血量巨大且迅猛!
    “必须立刻止血!苏和,准备血管夹和结扎线!快!”吐恩吼道,他的手指试图压迫出血点,但血液从指缝间不断涌出。
    “吐恩!血止不住!视野太差了!手动吸引跟不上!”苏和的声音带着绝望。鲜血如同泉涌,手动吸引球的效果有限,手术区域一片血红。顾霈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灰败。
    就在这生死一线的关头,李海猛地冲到了手术室门口,透过门缝看到了里面危急的情况和满手的鲜血。“怎么了?!需要我做什么?!”
    吐恩头也不抬,几乎是吼出来的:“他失血太快!需要立刻输血!但没有条件做交叉配血,风险极大!”
    “抽我的!我是O型血!”李海毫不犹豫地撸起袖子,露出胳膊,“总比看着他死强!”
    吐恩百忙中瞥了李海一眼,看到他眼中那种不容置疑的决绝。在这种极端条件下,任何标准流程都只能让位于生存本能。
    “苏和!准备简易输血器!李曼,进来帮忙!”吐恩当机立断,“李海,希望你的血能救他,而不是引发更严重的反应!”
    李曼立刻冲了进来,接过苏和递过来的简易输血设备。她动作麻利地给李海消毒,将粗大的采血针扎进了他的静脉。鲜红的血液顺着软管迅速流入一个代用的、带有滤网的消毒容器中。
    “先输200毫升!同时快速静脉补液!”吐恩一边奋力地用纱布压迫、试图寻找出血点,一边下令。
    李海的血液,带着体温和生命的活力,流入了顾霈几乎枯竭的血管。苏和紧紧盯着顾霈的面色,并再次拿起听诊器放到顾霈胸口,几秒钟后,他急促地报告:“心音……似乎强了一点点!还在!”
    这微小的变化给了吐恩宝贵的时机和信心。
    “伙计,撑住!”吐恩低声道,同时他的手指终于在一片血红中摸到了那个喷涌的源头。“找到了!血管夹!”他几乎是凭着感觉,用精巧的血管夹,准确地夹住了那个不断喷血的动脉破口。汹涌的出血瞬间减缓。
    所有人都暂时松了一口气,但气氛依然紧绷。
    “苏和,继续监测!李海,你感觉怎么样?”吐恩这才有空看向李海,语气急促。
    李海脸色已经开始发白,但眼神依旧坚定,他靠在门框上:“我没事!继续!”
    最终,在李海被抽取了接近600毫升血液,而苏和通过持续听诊和测量,确认顾霈的心音和血压逐渐趋于稳定(心率100次/分,血压85/55 mmHg)后,吐恩和苏和才敢继续进行后续的、更为精细的清创、冲洗和缝合工作。
    当吐恩用持针器缝完最后一针,打上结,剪断缝合线时,窗外已经露出了熹微的晨光。手术持续了整整一夜。
    吐恩摘下沾满血污的手套和口罩,脸上是无法掩饰的疲惫,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,对守在门口、几乎虚脱的几人说道:“没事了。他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。”
    听到这句话,李海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松弛下来。巨大的疲惫和失血后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。他眼前一黑,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。
    李曼一直扶着他,此刻用力撑住了他下滑的身体。“李海!李海!”
    者勒蔑和伊拉娜也赶紧上前帮忙。
    “我……没事……”李海声音微弱,嘴唇苍白,“就是……有点晕……”
    “抽了那么多血,能不晕吗!”李曼语气带着责备,但更多的是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。她看着李海为了兄弟不惜一切的样子,心中那份战友情谊变得更加坚实。
    她和者勒蔑一起,将几乎虚脱的李海扶进了隔壁的一间病房,让他躺在还算干净的病床上。
    “你在这里休息。剩下的事情,我们来处理。”李曼给他盖好被子,语气不容置疑。
    李海虚弱地点点头,此刻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。强烈的眩晕和乏力感让他几乎立刻陷入了昏睡。李曼、者勒蔑和伊拉娜也早已疲惫不堪,他们在走廊的长椅上互相依偎着,很快便沉沉睡去。
    这一夜,太过漫长。
    不知过了多久,李海被窗外的亮光刺醒。他挣扎着坐起身,感觉头晕缓解了一些,但身体依然虚弱,脚步有些虚浮。他走出病房,看到李曼他们已经醒了,正在走廊里活动着僵硬的身体。
    窗外,是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。大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,初升的太阳将金色的光芒洒在洁白无瑕的雪地上,映照着小镇里那些废弃的帐篷和直升机残骸,竟有一种残酷而宁静的美感。
    顾霈还在昏迷,但呼吸平稳了许多,吐恩和苏和轮流守着他。
    “我们得尽快跟营地联系。”李海对李曼说,声音还有些沙哑,“出来这么久,他们肯定急疯了。”
    李曼点点头,指了指小镇旁边一座山丘上矗立的信号塔:“那里,沦陷前有一队通讯连驻扎。上面应该有无线电设备。现在狼帮这个最大的威胁已经清除,可以用无线电联系了。”
    李海却摇了摇头,谨慎地说:“不行。无线电信号容易被监听。我不能确定附近就没有其他幸存者组织。万一被别有用心的人窃听到营地位置,后果不堪设想。”
    李曼皱了皱眉,但理解了他的顾虑:“那你打算怎么联系?”
    “我和营地里负责通讯的人,有一套只有我们懂的暗语体系。”李海解释道,“明天,等我恢复一点体力,我们一起去信号塔。用暗语联系,确保安全。”
    这时,伊拉娜揉了揉咕咕叫的肚子,小声说:“我……我去找点吃的吧?大家都累了一晚,需要补充体力。”
    李曼想了想,说:“好。我记得来的路上,看到镇子边缘有几个军用疏散点,那里应该还有遗留的罐头和压缩饼干。我和伊拉娜去。李海,你老实待着休息。者勒蔑,你留在这里警戒,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到发电机,让这里有点暖气。”
    李海看着李曼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一切,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深深的信赖。他暂时压下了立刻联系营地的冲动,点了点头:“好。听你的。”
    李曼和伊拉娜、者勒蔑拿起武器,推开门,走进了那片雪后初霁的、寂静而冰冷的世界。
    李海站在窗前,看着她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洁白的街道尽头,目光最终落在远处山丘上那座孤零零的信号塔上。希望,如同这雪后的阳光,虽然微弱,却真实地照进了这片绝望的土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