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五章忘忧 (第1/3页)
暮春的风带着暖意掠过青石板路,卷着铺在酒家外衣上的流苏轻轻摇晃。“醉仙楼”内已座无虚席,木桌旁坐满了南来北往的客人——挑着货担的商贩、腰挎佩刀的镖师、身穿短打的农夫,还有几位书生摇着折扇,嘈杂的人声差点把屋顶掀翻。
直到台前素白的身影拨动琴弦,第一声琵琶声如破玉落泉般响起,嘈杂的瞬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。柳忘忧抱着那把磨得温润的紫檀木琵琶,指尖在琴弦上流转,眉梢眼角带着淡淡的笑意,似乎周遭的喧哗都和她没有半点关系。琴声时而轻快如林间雀跃的小溪,时而舒缓如月下轻拂的晚风,酒客紧绷的双肩渐渐舒展开来,脸上的疲惫与烦躁在琴声中也随之消散。
“阿禾姑娘,这首《春涧流泉》真是百听不厌啊!””邻窗的镖师放下酒碗,大声赞叹。柳忘忧下山后不愿暴露青玄宗弟子身份,便以“阿禾”为化名,久而久之,镇上的人都唤她阿禾姑娘。
她微微的问候,指尖一转,琴音陡然变得清越,像是一只无形的手,轻轻地在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挠。墙角一个刚刚失去生意的商贩,原本紧锁的眉头缓缓地舒展开来;柜台边抹着眼泪的女人是思念远在边疆的丈夫,此刻也渐渐止住了啜泣的声音。
这把琵琶是师父玄机子赠送的,琴身内侧刻有“忘忧”二字,这与她的一致的。她是青玄宗最特别的弟子,不,不习专习“忘忧琴音”——此功法需以自己的心境为引,在琴音中注入温柔善意,既能安抚他人的情绪,又能化解内心的愁绪。师父曾摸着她的头说:“忘忧,你天生悲天悯人,琴声里藏着抚慰众生的力量,这是另一种‘大帝之姿’的模样。”走下山来,用你的琴声,给这乱世的世界,增添几分暖意。”
三年前刚下山时,她看到的却是与师傅描述中截然不同的景象。当年席卷北方的战乱刚过,官道旁随处可见废弃的村落,残垣断壁间,饥饿和漂泊的孤儿寡母交织成一幅幅触目惊心的画面。有一位妇女抱着死去的孩子,坐在路边枯树下反复低语,泪水早已流干,只剩下空洞的目光;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,在地上争抢半块霉烂的饼子,发出凄厉的哭声。柳忘忧心痛如针扎,她放下行囊,抱着琵琶坐在路旁的石头上,指尖不自觉地拨动着琴弦。
一开始,没人理会这个素面朝天的姑娘。直到女子听到琴声,突然掩面,压抑已久的哭喊声终于爆发。她哭了很久,直到夕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,才红着眼眶对柳忘忧说:“丫头,你的琴声……”像我娘以前哼的那些歌谣,我好像也不是那么难受的样子。”
从那天开始开始了真正的历练。她走街串巷,有悲伤的地方就有她的琴声。在田埂边,她为耕作到夕阳西下的农夫弹奏《丰年乐》,让农夫们忘却了腰酸背痛的劳累;在破庙里,她为失去家园的流民弹奏《安魂曲》,寒夜里让流民得到些许慰藉;在驿站旁,她为送别的妻子儿女弹奏《望归期》,让思念的辛酸中多了几分期待。有一次路过旱灾肆虐的村子,村民们因缺水而绝望,她坐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弹了一夜,琴声里藏着雨露滋润大地的意象,天亮时,有老人说:“听着琴声,好像嗓子里干涩得不行了一样。””
醉仙楼的琴音刚落,门口突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。众人循声望去,只见一个身穿玄铁盔甲的男子踉跄着闯了进来,盔甲上还沾着未洗净的泥垢,肩甲处有一道明显的豁口,一道狰狞的他的额角一直延伸到下颌,将原本英挺的脸庞划得有些惨不忍睹。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酒壶,酒液顺着指缝淌了下来,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,径直把店小二手中的托盘给撞翻了。
“将军,您小心些!”店小二连忙上前搀扶,却被他猛地推开,力道大得让店小二踉跄着撞在柱子上。
“滚!都给我滚!”男人怒吼道,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,满是压抑不住的痛苦和绝望,“谁再过来,休怪我不客气!”
酒客们吓得退避三舍,有认识他的人悄悄议论:“这是镇守北疆的将军萧策吧?”听说他上个月打了败仗,全军覆没,就独自逃了回来……“可怜啊,他手下的三千弟兄,都是与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……”
柳忘忧停下了收拾琵琶的手,眼光落在了萧策的身上。他正背靠柱子,仰着头往嘴里灌酒,酒液从嘴角溢出,顺着脖子流进盔甲缝隙。她站起来,抱着琵琶缓步走过去,声音如羽毛般轻盈:“将军,我为你弹奏一曲。””
萧策猛地抬起头,空洞的目光瞬间燃起怒火,狠狠地瞪了她一眼:“不要烦我!”哥哥都死了!死于乱箭之下,死于眼前!我却活着回来了,我是个窝囊的人!活着还有啥意思?”他说着,猛地将酒壶砸在地上,瓷片四溅,酒水浸湿了地面。
周围的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,柳忘忧却依旧淡定,她坐在萧策面前的空位上,把琵琶放在膝上,不说话,只是轻轻拨动琴弦。
这一次的琴声没有了往日的轻快,也没有刻意的舒缓,而是带着淡淡的哀伤,如同晚秋的落叶在风中回旋。初时琴声低沉压抑,仿佛能听见战场上空的呜咽,感受到刀剑相击的凛冽;渐渐地,琴声中多了几分厚重,像是兄弟们并肩战斗时的呐喊,像是寒夜里相互取暖的呢喃,像是临战前碰杯时的信誓旦旦——“将军,咱跟你走!”“等我打赢了,就回家娶媳妇了!”“父母还在等我回去种庄稼呢!””
萧策握拳的手缓缓松开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的印记也渐渐淡去。他的目光不再空洞,先是泛起红丝,接着,泪水无声滑落,顺着狰狞的伤痕蜿蜒而下。他想起出征前,弟兄们围着篝火,大家都捧着写给家人的信;想起突围时,副将一把将他推上马来,自己一个人转身冲向追兵,只留下最后一句“将军保重”的话语;想起出发前,老妈妈拄着拐杖把他送到村口,再三叮嘱“活着回来”。
琴音渐渐拔高,哀伤中透出一股韧劲,像寒冬后破土而出的新芽,又像暴雨后重现的朗朗天空。那是失去后的痛苦,更是活下去的念头——兄弟们用生命换他活着,不是让他沉溺在绝望中不能自拔,而是要他带着大家的期盼,好好地活下去。
一曲终了,琵琶琴弦仍微微颤动。柳忘忧抬起头,望着泪流满面的萧策:“将军,你的弟兄们没有死,他们只是换了一种活法——活在你的记忆里,活在往后的日子里。”他们用生命保护你周全,是希望你替他们看太平盛世,替他们看护家里的亲人。”
萧策猛地站了起来,胸口剧烈地起伏着,他抬手狠狠地抹去了脸上的眼中的绝望被坚定代替。他深深地对着柳忘忧一躬,动作虽有些踉跄,却无比肃穆:“多谢姑娘点醒!”萧策……糊涂了!”
他转身走出餐厅,玄铁盔甲的沉闷的声响,背影不再佝偻,步履渐趋沉稳。后来有人说,萧策回了北疆老家,把朝廷给的抚恤金都分给了阵亡弟兄的家属,自己则守着老母亲,在村里开了一家武术学校,教自己的孩子们习武。武术学校的门楣上挂着一块匾,上书“忠勇”二字,他常对孩子们说:“习武不为,为的是保护欲保之人,为的是守住脚下这片土地。””
柳忘忧的她的琴声一样,逐渐传遍大江南北。有人特意从千里之外赶到醉仙楼,只为听她弹奏一段曲子。有富商愿出百两黄金请她去府中玩,被她婉拒;一些官宦人家想聘她为幕僚,也被她推辞了。她从不收钱,偶尔接受客人递来的一、一块点心,便已十分满足。
“阿禾姑娘,你整天为别人化解忧愁,你就没有烦恼吗?””有次,一个常客忍不住问她。
柳忘忧正擦拭着琵琶琴弦,闻言笑了,指尖轻轻拨弄了一下,一声清越的琴音响起:“怎么会没有?”有时走了一整天也见不到一户人家,只能在山洞里过夜;有时候碰到不理解的人,说我弹琴装逼。但这些忧愁,一弹就化解在琴声中。“能让别人忘掉忧愁,我就很幸福了。”
她的琴声不仅可以抚慰人心,有时还可以化解纷争。上个月在邻镇的集市上,两个商贩因为争抢摊位而大打出手,围观的人越来越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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