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49章 败绩失据,尘缘散聚 (第2/3页)
不得连村里的狗都塞到盐政衙门来看门。”
“与这些虫豸厮混,殷卿安能做得纯臣?”
文廷赞所在的文家,乃是昭勇将军文士安传下来的世家,三世孙于成化十年升济南卫指挥使,四世孙降叙济宁卫指挥同知,往后便一直世袭济宁卫指挥使。
王杲、路迎、吴岳、郭朝宾,则是嘉靖、隆庆以来的四位尚书,也垒筑起了济宁豪族里四根最高的阀阅。
当然,此外还有无需多言的济宁州知州署曲阜县事孔弘复,佐官颜孟两姓,等等等等。
中枢挂名的大人物,在地方上自然贵不可言,济宁州的胥吏小官,多年来都是在这些门阀之间流转。
这些都是济宁坊间广为人知的消息,连道旁稚童都能听说过一二——毕竟百姓最爱传权贵们的顺口溜,什么小县不大四尚书,什么一片云两朵花,反攻倒算十八家之类的,历代皆如此。
总而言之,当年殷士儋短短时间便在济宁州筹建出一座盐政衙门,哪里少得了这些权贵的襄助。
这还只是济宁,整个山东都数不清有多少姻亲乡党。
而为官之道,又向来讲究互惠互利,水乳交融。
正因如此,殷士儋对盐政衙门的控制,绝非空降某某大员可以比拟的,以至于朱翊钧也对其投鼠忌器,不得不好言相劝。
另一方面,这也是殷士儋作壁上观,分投下注的根本原因。
正所谓以其成者,必以其败。
一旦失去了这些乡党的臂助,殷士儋的影响力必然急转直下,恐怕再也做不得地头蛇,只能做个好忠臣——偏偏家中子孙不争气,根本走不通仕途。
人在江湖,身不由己,不外如是。
皇帝娓娓道来,殷士儋的嘴唇从翕动欲言,开始逐渐颤抖。
魏朝适时端来茶水,配上糕点。
朱翊钧也没继续纠缠殷士儋的身不由己,只是点到为止:“卿为姻亲乡党掣肘而身不由己,朕受国势裹挟,自然更加不得自主。”
“朕幼时观览历代国史,每见皇帝苛待功臣,心中便尤其不齿,暗衬日后朕必定不做寡恩之君。”
说到这里,朱翊钧突然自嘲一笑:“但如今方知,艰苦创业,哪有余力善待功臣。”
房内众人面面相觑,偶有眼神交换。
朱翊钧心有所感,扭头看向身后翰林院的李、于二人,轻描淡写问道:“二卿修史著书,博闻强识,可知为何?”
二人想着李唐刘汉,忆起本朝太祖,看了看皇帝,又看了看殷士儋,心中一时惊疑不定。
奈何人精一般的皇帝都问到头上了,二人也不好招以往惯例虚言糊弄。
于慎行想了想,昂首对曰:“回陛下的话,臣以为,莫须是功高震主,不便大位传续。”
朱翊钧摇头不止:“大位岂是如此不便之物?”
李长春连忙扯了扯于慎行的衣角,抢过位置驳道:“臣以为不然,盖因人心常变,彼时立功,过后触罪,非人主所能左右。”
这就是纯粹的说好话了,朱翊钧笑了笑,不置可否。
“朕倒是有些心得。”
朱翊钧也不纠缠,在众人的目光下,负手踱步到窗前:“八年前,正值国势衰颓之际,鼎革呼之欲出,奈何朕以冲年践祚,天下军民孩视,朝中朋党相争,着实威福不彰,又朕是想做事,又难做事。”
“彼时用人,哪有什么信与不信,别无选择而已。”
“杨博虽然结党营私,但朕看中他树大根深却一团和气,便用了;王崇古虽然官倒官卖,但在军中最负威望,朕也用了;张翰虽然才能稀松,但毕竟是元辅所荐,朕也不得不用。”
殷士儋侧身倾听,心知铺垫得差不多后,便要到自己了。
果不其然。
“复起殷卿时,朕甚至只当卿是夸夸其谈的清流,写诗作赋不是夸耀‘帝宠词臣弄彩毫’的文章,就是摆弄‘金华殿里谈经客’的资历。”
“尤其殷卿还对‘词臣’、‘宠臣’这等称呼,颇为自得,实难给朕一个能把事做妥当的好印象。”
“但彼时朕意欲剖解两淮盐课,以江北制江南,非山东地方大威望者不能为,除了殷卿,朕其实别无选择。”
当初余有丁作为殷士儋的副手,王希烈紧随其后巡抚山东,也有为殷士儋万一无能而托底的考量。
皇帝背对着众人,口中不断说着冰冷的话语。
于慎行与李长春二人偷偷对视一眼,不由得心有戚戚。
谁知道风向变得这么快?
当初世宗一朝,词臣可是专出青词宰相的,哪知今上这位好圣孙不肖祖躬,偏爱循吏?
殷士儋反倒是无动于衷,官场人设只为媚上而已,经由创制盐政衙门一事,自己能不能做事已经无需多言。
他怅然地接上了皇帝的言语:“历代皇帝登位日久,威势愈隆,便不再别无选择了。”
朱翊钧点了点头,又摇了摇头:“这是条件,不是必然。寻根究底,乃是局势演变,国策推行之下,屡屡有大浪淘沙之时,国势裹挟,哪怕历代皇帝也身不由己。”
所谓时来天地皆同力,运去英雄不自由。
艰苦创业之时,时运本就不断变幻。
韩信行军打仗固然是天上鹰、林中虎,但天下太平后,浑然不知局势为何物,立刻龙游浅滩。
李善长固然是国朝元老,功勋卓著,但其忤逆国策,在朝中掀起党争,张口闭口就是你一个,我一个,自然取死有道。
无论多大的功臣,都得随国策而变,经历一场场大浪淘沙,若是跟不上,轻则被贬,重则殒命——偏偏有太多人跟不上,或者说不想跟上。
从怀柔伯施光祖杖杀于县衙,到刑部张翰被迫致仕,莫过于此。
至于眼下的殷士儋……
以前是新政草创,没条件要求立场,如今新政都走到这一步了,就不可能再允许这些部院堂官,超品大臣,再继续保留意见,分投下注了,这就是局势之演变,时运之变换——虽然朱翊钧还年轻,但防备这些老臣隐忍不发,反攻倒算,多早都不算早。
此次南巡,本质上就是更大范围的南郊祭天,名为反柔克运动,实则仍是为国策站队!
毗邻北直隶,南巡路上第一位超品大员,对清丈作壁上观,在国策与乡党之间首鼠两端的殷士儋,自然是首当其冲!
殷士儋神情恍惚。
他第一次这般真切地直面九五之尊的内心袒露,不说几分真假,至少这态度,着实令人无措。
同时,皇帝给出的理由,是如此毫无回旋的余地,彻底斩断了殷士儋的念想,以至于脸上演绎的悲戚,也淡去了几分。
几乎下意识地,殷士儋喃喃反驳道:“大道独行,只怕鲜有朝臣能永远紧随陛下身后。”
朱翊钧闻言,转过身看着殷士儋,认真摇了摇头:“殷卿这般身处机要的大臣,本就不多。”
“况且,殷卿此言,未免太过以己度人了,只这间小小的房间内,便有青出于蓝。”
朱翊钧回头朝于、李两人示意。
退一万步说,哪怕鲜少有人能一直跟上,但总是一直会有人跟上。
殷士儋看了一眼于慎行与李长春二人:“他们入朝才几年?懂多少东西?”
朱翊钧一时无语,经典对学生打压式教育。
皇帝无话,殷士儋也不语。
两人相顾无言也不知过了多久,殷士儋再度打破了寂静:“臣斗胆,还有最后一事恳求陛下。”
朱翊钧轻轻摆了摆手:“朕知道卿要恳求什么,就是这些东西,将卿网罗得不能动弹。”
殷士儋听了皇帝这段评语,心中五味杂陈,语气中多了一丝疲惫:“臣学不来张居正不顾身后事的铁石心肠,也修不出徐阶断尾求生的毒辣隐忍。”
朱翊钧倒也没藏着掖着,毫不避讳地颔首道:“殷诰干涉煽动民乱一案,与翰林院五经博士孔承厚、孟彦璞、颜嗣慎,一并押送南京法司了。”
殷士儋暗道果然如此,旋即又想说些什么。
但话到嘴边,又尽数咽了回去。
良久的沉默。
不知过了多久,殷士儋心中憋着的一口气终于长舒了出来,心中的千种不忿,万种不满,只化作一句服软:“臣罪在不宥,幸得陛下天恩,容臣无辜致仕,臣心服口服!”
无辜就是无罪,这是殷士儋心服口服的条件,也是最后的恳求,对自己,也对殷诰。
其姿态不可谓不卑微。
朱翊钧见状,心中愈发感慨,要不怎么说你中有我,我中有你,只是透露些许危险的风声,各自的关系就凑上来求情了。
且不说眼前为殷诰求情的殷士儋,亦或者孔孟那等圣人世家。
单是颜嗣慎一个破落户,就引来了不知多少人,长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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