叫天不应 第十章 世界孤岛 (第3/3页)
最痛的矛盾,是关于“钱”。我知道钱是火药桶,可我又无法回避。催款单像催命符,贴在冰箱上。林慧每天都会看一眼,眉头紧锁。我知道她在想办法,去借,去打零工。可每次她疲惫地回家,我非但不能安慰,反而会陷入更深的自责和愤怒。我恨自己无能,恨自己连累她们。这种恨意无处发泄,最终会扭曲成一种病态的“清高”。有一次,她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信封,里面是她东拼西凑借来的两千块,声音很轻:“善子,先……先拿去,别的我再想办法……”那两千块,像烧红的烙铁。我猛地站起来,一把打翻了信封,钱散落一地。“拿开!谁要你的钱?!”我嘶吼着,声音扭曲,“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废物?觉得我连累你?觉得我这辈子就是个笑话?!滚!都给我滚!”我像一头受伤的困兽,砸着房间里仅有的几件破家具。林慧缩在墙角,浑身发抖,眼泪无声地流。她没再说话,只是用一种看陌生人的眼神看着我。那一刻,我清楚地看到,我们之间最后那点温情的纽带,被我亲手扯断了。我瘫坐在地,看着满地狼藉,看着她恐惧的眼神,我多想冲过去抱住她们,说对不起。可我的身体像被钉住,我的喉咙像被堵住。我只能看着,看着我的家,在我的“善行”带来的反噬中,分崩离析。
夜深人静,我常常一个人坐在黑暗里,听着隔壁夫妻的笑语,听着楼下婴儿的啼哭。我摸出藏在床垫下的安眠药瓶,倒出几粒,放在手心。白色的药片,在月光下泛着冷光。吃下去,就能睡了,就能逃离这无边的痛苦和自厌了。我的手指颤抖着,慢慢向嘴边移去。就在这时,卧室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。林慧站在门口。月光勾勒出她单薄的身影。她没开灯,就那么静静地站着,看着我手里的药片。我们谁都没说话。时间仿佛凝固了。许久,她轻轻地说了一句,声音轻得像梦呓:“我们的以前呢…。”然后,她关上门,重新陷入黑暗。
我手里的药片,一颗,一颗,滚落回瓶中。我把它塞回床垫下。黑暗中,我无声地流着泪。我知道,我不能死。不是因为勇敢,而是因为,我连死,都成了对她们的又一次“拖累”。我的存在,本身就是一场灾难。我活着,是痛苦;我死了,留给她们的,是更沉重的痛苦和一个“抛妻弃女”的恶名。这,就是我的“善行”换来的最终审判——一个被自己信念背叛、被世界抛弃、连死亡都成为奢侈的囚徒。悲凉,不是一种情绪,而是我呼吸的空气,是我血液的颜色,是我灵魂深处,那片永远无法被照亮的、冰冷的荒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