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小梅的决定 (第3/3页)
男人,也有两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女孩,瘦骨嶙峋,低着头,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。
张建设排在队伍末尾,感觉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。他不敢抬头看那些穿着污秽白大褂的“医生”,目光只能死死盯着自己脚下开裂的、沾满油污的旧胶鞋。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,撞击着肋骨,发出沉闷的响声,几乎要盖过屋里压抑的交谈和离心机的嗡嗡声。
队伍缓慢地向前挪动。他看到一个瘦高的男人躺在那张铺着脏兮兮塑料布的行军床上,胳膊上被扎入粗大的针头,暗红色的血液顺着塑料管流入一个标着刻度的血袋里。那男人的脸朝着墙壁,看不清表情,只有紧握的拳头和微微颤抖的小腿暴露了他的紧张。
“下一个!”一个沙哑的声音喊道。
张建设浑身一激灵,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后退,但带路的工友在后面推了他一把。
他僵硬地走到行军床边。一个戴着口罩、只露出两只毫无波澜眼睛的“医生”示意他躺下。床上的塑料布冰凉粘腻,贴着皮肤,激起一阵寒颤。
“第一次?”那“医生”一边用棉签蘸着颜色可疑的消毒水擦拭他胳膊肘内侧的皮肤,一边例行公事地问,语气平淡得像在问天气。
张建设喉咙发紧,发不出声音,只能点了点头。
“普通抽血,二百毫升,五十块。成分献血,”那“医生”用冰凉的镊子敲了敲旁边一个更复杂的、带着循环管路的机器,“过程长点,伤点元气,但给三百。自己选。”
三百!这个数字像一道强光,瞬间刺穿了张建设心中的恐惧和犹豫。三百块,几乎能抵上他大半个月在流水线上的血汗!能立刻汇回家,解了妻子看病和女儿学费的燃眉之急!
“成……成分献。”他几乎是脱口而出,声音嘶哑。
那“医生”没再多说,动作熟练地开始准备。当那根比普通针头粗壮得多的采血针,带着冰冷的触感,猛地刺入他臂弯青色的血管时,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瞬间绷紧了全身肌肉,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。
他能清晰地感觉到,自己的血液被快速抽出,在体外那个冰冷的机器里循环、分离,然后再把一部分成分输回体内。整个过程漫长而诡异,身体仿佛不再完全属于自己。他死死闭上眼,不敢看那蠕动的管路和渐渐充盈的血袋。
耳边,是离心机单调的轰鸣,还有旁边两个似乎是常客的、穿着流里流气的小年轻肆无忌惮的交谈:
“妈的,这鬼地方越来越黑了!上次还给三百五呢!”
“知足吧你!有地方收就不错了!听说老城区那边好几个点都被端了!”
“还是‘成分’划算,虽然遭点罪,来钱快!够老子去翻本了!”
“翻个屁!输光了又来卖!你这身板,还能卖几次?”
那些话语,像肮脏的泥水,泼洒在张建设本就耻辱的心上。他感觉自己和他们,和这屋里所有为钱出卖鲜血的人,一起沉沦在这不见天日的深渊里。
不知过了多久,那“医生”终于拔出了针头,用一块脏棉花用力按住他的针眼。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,让他眼前发黑,差点从床上栽下去。
“按住!五分钟!”那“医生”毫无感情地命令道,然后将三张簇新的百元纸币,像打发乞丐一样,随手扔在他身边的床沿上。
那三张红色的纸币,在昏暗的灯光下,反射着诱人而又罪恶的光泽。
张建设颤抖着伸出手,抓起那三张还带着一丝机器余温的钞票。纸币的边缘像刀片一样,割着他粗糙的指尖。
他挣扎着坐起身,强忍着眩晕和恶心,脚步虚浮地走出那间令人窒息的血站。外面灼热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,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,只有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、彻骨的寒冷。
他紧紧攥着那三张用自己鲜血和尊严换来的纸币,仿佛攥着三块烧红的烙铁。这耻辱的选择,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,深深地刻在了他的灵魂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