算盘与火 (第1/3页)
陈瑾瑜那声“挺住”带来的微弱暖意,在冰冷残酷的现实面前,如同风中残烛,摇曳欲熄。银行的最后通牒像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,供应商的催款电话络绎不绝,空置的办公区每天都在无声地消耗着所剩无几的现金。颜旭知道,再这样下去,旭日通讯连最后一点骨血都会被耗尽,彻底沦为一座被债务和诉讼埋葬的废墟。
他必须做出选择。一个痛苦到近乎残忍的选择。
没有召开任何会议,没有与任何人商议。在又一个彻夜未眠的黎明,颜旭独自一人坐在办公室里,面对着那架粘合后布满丑陋胶痕的紫檀木算盘,以及摊开的最新财务报表。数字是冰冷的刽子手,宣判着哪些业务线在持续失血,哪些项目已是负资产,哪些办公场所的租金成了无法承受之重。
他拿起笔,手稳定得可怕,在一张白纸上划下一道道冷酷的线条。华东、华南新设立的、尚未产生稳定盈利的办事处——关闭。为了迎合资本故事而仓促上马、但与核心通信业务关联度不高的软件项目——砍掉。东三环这间昂贵、如今却大半空置的甲级写字楼——退租。
最后,他的笔尖停留在员工名单上。那上面,还有几十个名字,一些是创业初期就跟随着他的老员工,一些是扩张期招聘来的、充满潜力的年轻人。他闭上眼,脑海中闪过一张张面孔,然后,依据岗位核心程度、业务线存续情况,开始划掉名字。每划掉一个,他的心就像被钝器重击一次。当最终比例定格在裁撤70% 时,他感觉自己的半条命仿佛也被划掉了。
业务重组与组织瘦身,教科书上冷静的词汇,此刻意味着他要亲手拆解自己呕心沥血搭建起来的骨架,斩断与并肩作战伙伴的联系。
决定做出后,执行得快如闪电,近乎冷酷。他不能让犹豫和情感拖垮这最后的自救。
搬离甲级写字楼的那天,天气阴霾。没有欢送,没有仪式,只有寥寥几个留守的员工默默地帮忙收拾所剩无几的物品。搬家公司的小货车停在楼下,与周围光鲜的环境格格不入。颜旭抱着一个装满重要文件的纸箱,最后看了一眼这间曾经承载着无限野心和短暂辉煌的办公室,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电梯。
新的“总部”,回到了中关村,但不是原来那个充满烟火气的陋室,而是一个更偏僻、更陈旧的写字楼里租下的一个小套间,只有之前面积的五分之一。墙面有些斑驳,地毯散发着霉味,但租金只有之前的十分之一。
接下来,是更艰难的过程——裁员面谈。颜旭没有将这个任务交给任何人,他坚持要亲自面对每一个即将离开的员工。小小的会议室变成了审判庭,颜旭是唯一的法官和行刑者。
大部分员工沉默地接受了,带着麻木或怨恨的表情签下离职协议。也有人情绪激动,拍着桌子质问:“颜总,我们跟着你拼死拼活,公司好的时候没享多少福,现在说裁就裁?我们的房贷车贷怎么办?”
颜旭没有辩解,没有许诺空头支票,只是深深鞠躬,将法律规定的补偿金双手奉上,重复着苍白无力的“对不起”。
最后一位进来的是财务部的张晓梅,一个跟了颜旭五年的老员工,性格内向,做事极其认真负责,是公司最可靠的“管家”之一。她似乎已经预感到了什么,脸色苍白,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。
颜旭看着她,喉咙像是被堵住,几乎无法开口。他艰难地说明了公司的困境和不得不做出的决定,将那份沉甸甸的离职补偿协议推到她面前。
张晓梅没有看协议,她抬起头,眼圈瞬间红了,泪水无声地滑落。她没有咆哮,没有质问,只是用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,轻轻地问:
“颜总……你的理想……不要我们了吗?”
这句话,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,精准地刺穿了颜旭所有坚强的伪装,直抵内心最柔软、最痛苦、也最愧疚的角落。他构筑的所有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土崩瓦解。
他看着张晓梅通红的、充满失望和不解的眼睛,看着这个见证了公司从无到有、从小到大,如今又要见证其分崩离析的老员工,所有的解释、所有的苦衷、所有的商业逻辑,都变得苍白而可耻。
他张了张嘴,却发现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,都是对这份五年信任与陪伴的亵渎。
最终,他没有回答。他只是缓缓地,从座位上站起身,绕过桌子,走到张晓梅面前,然后,对着她,也像是对着所有因他而离开的人,对着那个曾经共同拥有的、如今支离破碎的理想——深深地,弯下了腰,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。他保持着这个姿势,久久没有起身。肩膀承担着所有的骂名、所有的失败、所有的愧疚与无奈。
张晓梅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和微微颤抖的背影,再也忍不住,捂住嘴,低声啜泣起来。
断臂求生,活下来的,是公司的名号和残存的核心火种。而死去的,是团队的信任,是曾经的理想光环,还有一个创业者……最后的体面与尊严。颜旭用这最惨烈的方式,践行了陈瑾瑜那两个字:挺住。
新的办公地点弥漫着旧楼特有的潮湿和尘埃气。空间狭小,堆放着从豪华写字楼搬回来的、如今显得格外突兀的办公家具和设备,像一场繁华梦醒后留下的狼藉。颜旭和仅存的几名核心员工,如同劫后余生的幸存者,在这片狼藉中默默清理,试图找出任何有价值的、能换取生存机会的东西。
清算工作进行得压抑而缓慢。当清单列到仓库里那批“旭日-1型”智能路由交换机时,气氛更是降到了冰点。数百台崭新的设备,整齐地码放在角落里
(本章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