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 月下清谈 (第2/3页)
青石板小路,自身后响起。那脚步声轻盈而舒缓,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,与巡夜士兵沉重急促的步伐截然不同,熟悉得让他紧绷的心弦莫名松弛了几分。随之而来的,还有一股淡淡的、清雅的馨香,不是浓郁的花香,也非刺鼻的熏香,更像是某种草木混合着书卷的气息,干净而宁神,悄然驱散了些许萦绕在他鼻尖的硝烟味。
    刘湛没有回头。在这庄园里,能在此时此地,以这种方式靠近他的,唯有一人。
    荀妤缓缓走到水榭边,与他隔着一臂多、既不至于失礼又显得亲近的微妙距离,同样倚着栏杆,望向池中那轮依旧在与微风抗争的月影。她已换下了白日里那身便于行动的利落劲装,穿着一袭月白色的深衣,衣料是上好的细麻,柔软地贴合着她纤细的身形,勾勒出窈窕的曲线。外罩一件浅青色的薄纱披风,夜风拂过,披风下摆与广袖微微飘动,恍若云霞。她那一头乌黑如瀑的青丝,只是松松地挽了一个简单的髻,斜插着一支素净无华的玉簪,除此之外,再无多余饰物。清冷的月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她身上,仿佛为她笼罩了一层朦胧的光晕,整个人宛如从月宫中步出的仙子,清冷绝伦,不染尘埃。
    “刘公子。”她轻声开口,声音比这秋夜的月光更柔,更润,却像一颗投入他心湖的石子,清晰地荡开涟漪,“可是在忧心白日战事,或是……洛阳传来的消息?”她的话语中没有过多的寒暄,直接切中了他心中最沉重的部分,显示出她敏锐的洞察力与不同寻常的关切。
    刘湛缓缓转过身,正面迎上她那双在夜色中愈发显得清澈、明亮的眸子,那里面映着月光,也映着他的身影。月光如水,流淌在她无瑕的侧脸上,勾勒出柔美而坚定的下颌线条,翘挺的鼻梁,以及那双总是带着几分书卷气与聪慧的眼眸。他也清晰地看到了,在她舒展的眉宇间,笼罩着一缕与他同源的、对于未来的深切忧色。
    “都有。”刘湛没有试图在她面前掩饰自己的情绪,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,如同长途跋涉后的旅人,“刘详虽退,然其主力未损,袁术势大,觊觎颍川之心不死,下次再来,恐怕就不是试探,而是雷霆万钧的全力一击了。”他顿了顿,目光投向北方,那是洛阳的方向,声音愈发低沉下去,带着一种历史的沉重感,“至于洛阳……何进身死,宦官尽诛,看似盘踞朝堂多年的阉祸已清,然则……前门驱虎,后门进狼。董卓入京,其性残暴,其势猖獗,其野心……恐怕更甚于十常侍十倍。国事至此,纲常沦陷,权威扫地,恐……恐山河破碎,神州陆沉,就在眼前了。”
    他将那最坏的预测,用最直白的语言说了出来。在这位聪慧的女子面前,他感到一种奇异的放松,无需伪装,无需强撑。
    荀妤静静地听着,月光下,她那长而密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微微颤动,投下浅浅的阴影。她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,但眼神依旧镇定。“文若兄长前日亦有家书送达,信中言及洛阳局势,亦是忧心忡忡,寝食难安。”她提到她那远在京城、素有“王佐之才”之名的兄长荀彧,语气中带着对兄长的牵挂与对其判断的信任,“他言道,董卓,豺狼也,非人臣之辈。其人暴虐无道,恐非社稷之福。天下……或将有大乱,且是前所未有之乱局。”她转过头,目光再次直视刘湛,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他表面的平静,看到他内心的波澜,“反观白日里,公子临强敌而不乱,处危局而若定,运筹帷幄,指挥若定,终保得庄园上下平安。妤虽身在坞内,未能亲见战阵,亦听闻公子麾下将士用命,士气高昂,皆言公子练兵之方略,御下之能,非常人可及。”
    她的赞誉真诚而具体,并非泛泛的客套。但刘湛只是微微摇了摇头,唇角牵起一抹无奈的弧度:“荀姑娘过誉了。些许微功,实乃侥幸,借助地利,加之刘详轻敌,方能险中求胜。乱世之中,武力不过是自保的、最基础的筹码而已,如同渡河之舟,不可或缺。但真正的难题,在于那决定舟船航向与存亡的‘大势’。譬如舟行于狂澜怒涛之上,纵有几分驾船之技,懂得如何调整船帆,规避暗礁,但若风浪太过凶猛,天地之威席卷而来,一叶扁舟,又岂能幸免?终难免倾覆之危,葬身鱼腹之结局。”
    他将自己比作那狂涛中的一叶扁舟,形象而贴切,道尽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无力感。
    “那……”荀妤沉吟片刻,月光在她清澈的眼中流转,她轻声问道,语气中带着一种深沉的探询,“公子以为,在这即将到来的滔天巨浪之中,何处是可避风浪的安宁港湾?或曰,公子欲驾此舟,驶向何方?”
    “避?”刘湛像是听到了一个苦涩的笑话,苦笑一声,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而苍凉,“天下若倾,江河倒灌,焉有完卵?覆巢之下,岂有完卵?颍川,荀家庄园,便是我刘湛的船,我早已与此地、与此地之人命运相连。船若沉了,我又能避往何处?天下虽大,何处是净土?”他的目光逐渐变得坚定起来,如同经过淬火的精钢,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光芒,“既然无处可避,无路可退,那么,唯有一条路可走——尽力将这船造得更坚固些,龙骨更硬,船板更厚,风帆更劲!再寻一二志同道合、肝胆相照之人,同舟共济,齐心协力!或许……或许能在这看似必死的滔天巨浪中,劈波斩浪,硬生生闯出一条属于我们自己的生路!为这船上的人,争得一线生机!”
    他这番话,既是剖析心声,是立誓,也隐隐包含着某种炽热的期待与试探。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、深深地落在了荀妤的脸上,捕捉着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。他想知道,她是否愿意,成为那“同舟共济”之人。
    荀妤并未回避他灼热而期待的目光。她静静地站在那里,如同月下绽放的一株空谷幽兰,清雅而坚韧。她沉吟了更久,仿佛在仔细掂量他话语中的每一个字的分量。夜风拂过,带来池中残荷的淡淡枯香,与她身上的清雅气息混合在一起。
    “公子之心,公子之志,妤……或能体会一二。”她终于开口,声音依旧轻柔,却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,如同玉石相击,“家父在世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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